田继松
“慢慢走,欣赏啊”是苏教版高中语文必修二的第四专题。这一专题的板块二选了两篇小说,即沈从文的《边城》和鲁迅的《祝福》。这一板块的教学主题是“永远新的旧故事”——源于英国诗人罗·勃朗宁的名言:故事永远是旧的,也永远是新的。《祝福》写于一九二四年,它所讲述的故事对于现在的学生来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世纪旧故事”。再说《祝福》反映的辛亥革命以后中国广大农村的现状:封建帝制虽然被推翻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是地主阶级和军阀官僚的统治,封建社会的基础并没有彻底摧毁,宗法观念、封建礼教仍然是压在百姓头上的精神枷锁;中国的广大人民,尤其是农民,日益贫困化,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学生对这一社会状况知之甚少,只有零星的模糊的历史记忆。因此,《祝福》讲述的是一个难读的“世纪旧故事”。面对这样的一个“旧”故事,课堂阅读教学怎样设计才能出“新”?
小说课堂阅读教学的基础或者说前提是什么呢?应该是学生自己对文本的阅读,而且是再三的阅读。否则,再有新意的课堂阅读教学也只是伪教学。学生自己阅读小说的收获主要包括阅读体会和阅读过程中产生的疑问。从文本解读来说,阅读疑问是最有价值的。因为疑问是学生的阅读障碍,解除阅读障碍的过程也就是学生对小说深入解读的过程。笔者在备课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一个问题:《祝福》的课堂阅读教学为什么不从学生的“阅读疑问”入手呢?于是笔者抓住“阅读疑问”设计《祝福》的课堂阅读教学。
舍时间,真阅读,挑问题。安排足够的时间,让学生逐字逐句地阅读小说文本,至少要阅读三次(当然,多多益善)。要求学生在每次阅读过程中,把自己的疑问写下来。文本阅读结束以后,让每个同学挑一个自己最想通过课堂教学解决的问题。课外,课代表把同学挑出的问题整理好,做成几张课件。在学生所挑出的问题里,有的是《祝福》课堂教学绕不开的问题,根据教学目标学习教师必须重点讲解的问题。举几例子:
小说的主要人物是祥林嫂,但为什么以《祝福》为题?
文章四次描写了鲁镇的雪景,有什么作用?
作者为什么要反复描写祥林嫂的外貌?
此类问题对于《祝福》课堂教学来说是妈妈的兄弟——老旧(舅)。但是这类“老问题”产生的方式是“新”的,是学生通过自己阅读小说文本产生的,而不是教师在课前预设的。这样学生就会主动地去思考、探究这些“自己的问题”,而不是“被问题”、“被思考”。这样就能大大提高学生的课堂参与度,从而使语文课堂教学更接近阅读的本质。
“永远新的旧故事”之中的“新”应包括解读“旧故事”的途径之新,而最主要的途径是“阅读疑问”,即在阅读文本过程中产生的疑问,也就是阅读之后想弄清的问题。俗语说:“一龙生九种,种种各别。”一个班级学生的差异就更大了,这对小说阅读教学来讲是及其宝贵的资源。因为差异大,所以阅读疑问千式百样,这是经典常读常新的主要原因之一。在这次《祝福》课堂阅读教学尝试过程中,学生确实提出了较多的新意十足的原生态问题。例如:
“我”是“现在的屠杀者”吗?
《祝福》里有没有比雪更冷的东西?
狼叼走的只是阿毛?
女人为何为难女人?
祥林嫂是个“杯具”,鲁镇人将什么东西毁灭给“我们”看?
鲁镇的旧历新年;故事依然老旧,鲁镇依然闭塞,但有了这些新意十足的问题,《祝福》的课堂阅读教学充满“新”意。
当然,“永远新的旧故事”之中的“新”不能停留在问题之新,更重要的是引导学生思考新问题,从而对《祝福》的某些内容进行全新的解读。解决阅读疑问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这次教学尝试采用的小组讨论。要求每个小组选定一个问题,并且找出与问题有关的语段;接着小组每个成员仔细阅读有关语段,写出自己的见解(只写要点);然后小组成员交流、讨论,负责人记录每个成员发言要点,并整理成发言稿。最后安排两节课,每个小组的负责人代表小组发言。
有些问题,通过小组的讨论、交流能够得到全新的理解。例如:《祝福》里有没有比雪更冷的东西?对这个问题,小组讨论、交流结果如下:
从鲁镇人听祥林嫂讲阿毛故事的态度变化,可看出他们对祥林嫂嘲讽、讥笑,反映了他们有一颗比雪花更冷的心。但是鲁镇人的心不是天生就是冷的,他们“冷”遇祥林嫂只是因为其身份:祥林嫂是寡妇,而且是个回头人。这对于满脑子封建礼教和封建迷信思想的鲁镇人来说,“冷”遇、奚落、鄙视祥林嫂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从本源来说,在《祝福》里比雪花更冷的东西是人心,更是封建礼教和封建迷信思想。
对雪景描写作用的分析是《祝福》课堂阅读教学的重点内容之一,而且早有定论。不外乎就是以下几点:有烘托和渲染的作用,衬托“我”的心理,推动情节的展开,暗示主题的作用。“《祝福》里有没有比雪更冷的东西?”这个全新的问题拉大了学生的思维宽度,拓展了学生的思考空间,使学生能把雪的描写(自然环境)与鲁镇人的思想状态(社会环境)结合起来思考。这种思考问题的角度很新,因为通常是把自然环境描写的作用与社会环境描写的作用分开来讲。这种新的思考角度,引导学生对《祝福》里雪花描写的作用产生一种新的认识:突出人心的冷漠,更突出了封建礼教和封建迷信思想缺少人性关怀的本质。受这种对雪花描写作用的全新理解的启发,课堂上有位学生谈到了课文里那只出没在春天的狼。他说狼叼走了祥林嫂的唯一希望,给祥林嫂的打击是巨大的,但是真正使祥林嫂“走投无路”的是“大伯来收屋,又赶她”这件事。难能可贵的是这位学生能把雪和狼结合起来思考,指出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的往往不是恶劣的自然环境,而是恶劣的社会环境。这种解读,对《祝福》这个旧故事来说无疑是新的。
有些“新”问题比较大、比较深,需要教师在课堂上补充相关资料和适时的点拨。“我”是“现在的屠杀者”吗?显然提出这个问题的学生肯定阅读过鲁迅先生《现在的屠杀者》一文,没有阅读过这篇杂文的学生可能连理解这个问题都有困难。怎样才能解决这个全新的阅读疑问,从而使学生对小说中的“我”进行全新的解读呢?这就需要教师在课堂上介绍《现在的屠杀者》的内容,使学生明白鲁迅先生是批判新文化运动时期的遗老遗少,他们抨击白话文,他们“勒派朽腐的名教,僵死的语言,侮蔑尽现在,这都是‘现在的屠杀者’”。“我”是“现在的屠杀者”吗?这个问题里面的“现在”指的是小说《祝福》所反映的社会现实,怎样的社会现实呢?需要教师补充:辛亥革命以后,虽然封建专制制度被推翻,但是取而代之的是地主阶级和军阀官僚的统治,封建社会的基础并没有彻底摧毁,封建礼教、封建迷信思想依然根深蒂固,广大人民,尤其是农民,日益贫困化,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
“我”是这种社会现实的屠杀者吗?组织学生再次认真阅读《祝福》有关情节,并进行讨论、交流,最后出现两种貌似截然不同的观点。观点一:“我”是“现在的屠杀者”。其理由是,在小说里像祥林嫂这种濒临绝境之中的社会底层小人物是“现在”的重要组成部分。祥林嫂遭受被迫再嫁、再次丧夫、意外失子、最后乞讨等一系列打击,其主要原因是以鲁四老爷为首的鲁镇人的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但是“我”的“说不清”浇灭了祥林嫂最后的希望之火。因此,对祥林嫂来说,“说不清”这一句“极有用的话”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观点二:“我”不是“现在的屠杀者”。“年年如此,家家如此,——只要买得起福礼和爆竹之类的,——今年自然也如此。”辛亥革命后,中国农村风俗习惯依旧,人们的思想意识依旧,封建迷信思想对农村的统治依旧。面对这样的社会现实,“我”这个“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的新式知识分子并没有开展思想启蒙活动,而是老想“明天决计要走了”。所以,“我”不是“现在的屠杀者”,而是“现在的逃避者”。后来经过课堂讨论,学生形成共识:其实,这两种观点只因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它们不是矛盾的,而是相互联系的。以前分析小说中“我”的形象时,都会讲“我”是一个憎恶鲁四老爷,同情祥林嫂;既善良,又软弱无能的知识分子。“我”是“现在的屠杀者”吗?通过探究学生提出的这个新问题,对小说中的“我”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
课堂阅读教学,特别是文学类文本阅读教学,其基础是学生认真阅读文本。只要学生认真阅读文本了,就会产生阅读疑问,而阅读疑问是因人而异的,是个性化的。因此,以学生的阅读疑问来组织课堂阅读教学就能够使“旧故事”永远是新的。
(田继松 浙江省温岭中学 317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