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锋
乌镇的名字有着绘画般的美妙。它所提供的是关于色彩的想象:绿水、黛瓦、青石板……在这诸多的景物之间,“乌”字统一了它们的外表,而“乌”色其实也是历史的颜色,因为历史就是蒙了一层厚厚青苔的时间,在时空的深处泛着寒冷的乌绿光芒。“乌”字,巧妙地传达了乌镇年岁的久远。
然而,我更愿意把乌镇叫作水镇。水是它的根本,是它柔软的内心。就像梭罗说的那样,湖是大地的眼睛,大地因湖泊的存在而灵动。同样,水是乌镇的心灵,乌镇因水的存在而柔软。因为柔软,所以它才能在穿越历史的墙壁之间不至于碰得粉碎,才能保存得如此完好。况且,人们对水又是如此的喜爱,在它里面游来飘去,与鱼虾相遇,与柔软的水草相互缠绕,用裸露的皮肤与它摩挲。水对人们的影响也是美妙的。沈从文说:“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我的影响实在太大了,我幼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部分都与水不能分离……”水的美妙之处还在于,风是它的舞台,只要有风它就能用柔软的细腰秀出曼妙的舞姿。梭罗在《瓦尔登湖》里如此描写:“在大地上,只有草木是摇摆如波浪的,可是水自身给风吹出了涟漪来。”
那天早上,我到乌镇的时候,天是灰色的,街上很冷清,唯有古老的河水拍打着满布青苔的河岸发出轻柔的声音,仿佛是它酣眠之后的轻声呢喃。游客还在途中没有到来,而那些长期居住于此的人们此刻或许正在甜美的睡眠中做着悠长的梦。而我,正在他们好梦的外面徘徊,正在他们世代居住的长巷短弄里散漫地走着。晨光慢慢亮了起来,垂柳在微风中扭动着软软的腰肢,有些晶莹的露珠便洒落下来:落在地面上的,留下微润的脚痕;落在水面上的,荡起细小的涟漪;如果你此时恰好走过,落在脸上的露珠就会带来惬意的清凉,仿佛整个清晨是从那脸面上的一滴素净露珠开始的。是的,你收获了早晨,你实在地拥有了一个完整的早晨。白色的墙露了出来,黛色的瓦也露了出来,然后是桥、水、石板的青青……
那桥真美。它很粗糙,因而显得真实,石头上还天然地裂出许多花纹,凸凹得像少女的身材。从上面走过的时候,我甚至能想象到,某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来了一位异地的女子,她有着姣好的面容、修长的身材,她从桥上走过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她被远处的风景吸引住了,于是双手按在桥面上,看远处的风景,手掌上带着石桥赐予的美丽花纹,因健康的血液充满而更显圆润,然后她转身走掉,那些花纹四散而去……
大约9点钟的时候,小镇开始上人了,许多操持着不同口音的游客,夹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慢慢地移动着。那些陌生的面孔下面各自携带着不同的故事,从四面八方来到这个小镇上,相逢、离别。我突然想起了美国诗人庞德的诗句:“人群中那些面孔幽灵般浮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那些花瓣。”而这里又是多么原生态的现场,那些人的脸上多半带着旅行者特有的表情,疲惫中夹杂着新奇。他们的眼里间或闪现着对乌镇的想象:浣纱的素衣女子、发霉的青砖、穿长衫的白面青年……到处打转的水加深了他们对江南的柔软感情,黄而发黑的木质房屋印证了他们关于古老的想象,很快他们就收获了满足、感动、惊叹、羡慕之情,然后转身蹬车,再回眸一下,最终被车运走,到另一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在烦恼的某一天,突然闪现出这段经历,回味一下再满足一下,然后又加入生活的圆,并成为它上面的一段弧线。
而石板是需要用雨来修饰的。当江南那柔润的雨丝细细地飘洒的时候,小镇的美丽时刻到来了。雨水把喧闹的游人推迟在千里之外,小镇因此拥有了无边的宁静。雨水用它柔嫩的小手去清洗那长巷里的青石板,使它露出洁净清亮的面容,在幽暗的时光里面泛着冷冷的光。彼时,如果你走进去,仿佛走进了某一段历史,静寂无声,寒冷凄清,唯有时光的声音通过雨点敲打青石板的方式传达出来。岁月仿佛静止,时间也似凝滞,你一再地陷入古老的回忆中,而历史正踮着小脚从你的身边悄悄走过。你会碰到蓝印花布的素衣女子吗?也许;你会碰到丁香般结着愁怨的姑娘吗?也许。如果你碰不到,那已是美;如果你碰到,那就是更美。
(浙江省桐乡市高级中学 314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