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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与实物的备忘录——评朱天文的《巫言》

  • 投稿Jeff
  • 更新时间2015-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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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 环

摘 要:朱天文的近作《巫言》以巫之名用鲜明的女性视角与立场描绘当下生存景观,批判其荒诞与颓废的本质,并尝试建构女性心中的理想世界。笔者主要从女性主义角度探讨朱天文反抗与解构当下男权中心主义社会的庸俗、粗暴、虚伪,以及以巫之名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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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朱天文 《巫言》 女性主义

十年的离群索居,七年的炼字成金,朱天文化身为巫,以更大的野心书写这个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现代人的浮华与苍凉。小说以一位女性的视角,用类乎人类学家田野调查的方法,展示了巫看世界的冷眼与悲悯。面对综艺化的美丽岛与荒唐可笑、孤绝的众生,菩萨是低眉的,但她永远执着于现世,“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1]她以书写反抗时间与绝望,重建女性心中的理想世界。本文主要是从女性主义角度探讨朱天文如何反抗与解构当下男权社会的庸俗、粗暴、虚伪,以及以巫之名的救赎。

一、左边的巫与巫之言

唐诺曾指出“巫言,巫的文字语言,巫师这门行当最重要的工具或者技艺,唤醒万事万物的灵魂,改变现实的面貌。”[2]整体而言,作者有意使用了感性与非理性的语句使小说的语言接近于神圣化的诗性之语,更加注重直觉与感官的经验表达,以此来回避与对抗根植于写作中的菲勒逻各斯中心主义,反抗女性的他者性象征。“弗洛伊德在《摩西和一神教》中,在同一人物的三个加工处理之间建立了三种联系:摩西禁止制造一个可感的上帝形象,语言的产生;最后,父权社会秩序对母权社会秩序的替代。弗洛伊德在上述的三个过程中建立了互相联系。理智的进步在于反对直接的感性赞同高级的理性过程——那就是记忆反省和推理。”[3]而父权制与理性抽象与知识的特权之间是紧密联系的。小说的非理性表现在漫不经心地记录下生活中的所见所闻与所思所感。作者带领读者走进了巫的神秘世界,化身不结伴的旅行者与恐龙伯母,永远站在世界的左边。“光谱学上,如果右边是社会化,那么左边是不社会化,巫在左边,不能再左了,我就自觉地站在一个最左边的位置,看向右手边的整个社会,对它观察,跟它对话。”[4]左边这是一个小说家的位置。巫,是大隐隐于市过着简朴生活的高人。面对着新兴的盲目追求流行的E人类,她被哇靠灵称为摩登原始人与恐龙伯母,不打电话,不看电视,不用网络,甚至很少上街。她以身体的与世隔绝来体悟喧嚣表面所遮蔽的神秘,获得内心的自由与宁静。波伏娃曾说“自由是我们所说的天才得以发挥的最必需的条件之一。”[5]“我在写作时是真正的闭关,这是我有别于其他写作者之处,如果不够专心,我很难写出新东西来,还会停留在既往的经验中。”[6]这是她对文学的黄金誓言。在中国古代哲学中,男曰觋女曰巫。作者以巫自居,小说的叙述角度与身份定位,因此具有鲜明的性别意味。现代性的祛魅宣布“上帝已死”,人(男性)在启蒙运动中成为万物的灵长,世界的主人。而女性作为父权社会中的被边缘化、被镜像化了的物,更多地保留了神秘与自然沟通的能力。巫正是对这种神性的召唤,在她看来“我好像生活在一个泛灵的世界,连塑胶跑道都有灵,这种人不是畸人,而近乎精神病”。巫的利器是文字。朱天文对文字是尊崇敬畏近乎迷恋,把文字视作神灵“太初有言,言与神同在”。“字,举凡纸上有字的,皆不许弃为垃圾。我的在生界里,字归为最高级,应列为第十一戒颁布:不可弃废纸。”(《巫言》)她相信文字有自己的生命,有灵魂,是通往神秘的符咒。小说的书写也追求质朴简洁的风格,走出了铺陈与华丽,召唤回文字的先验与本真的色彩。在综艺化的时代,简洁才能对抗喧嚣,才能看见最原初与本真的世界。

二、成为女性的自己

“要想能够写作,要想取得一些成就,你首先必需成为你自己,而不是属于任何人。”[7]成为你自己,就是对自我身份的认同,不同于“男人是万物的尺度”去衡量女性的价值。女人不是镜像不是男人欣赏的奢侈品,女人也不属于别人、家庭和集体,女人应该属于自己。“如不结伴的旅行者,暂时逸出人际网络,故而以各种配备拒人于千里之外。”旅行中“我”和帽子小姐互相物化对方,多一句不愿交谈。不结伴只愿服从自己的任性,当白痴当野兽。他们矢志逃离人类也包括自己的注视,暴露在无人类目光的所在,随性所至,自由不羁。帽子小姐在旅行中购物狂似地瞎拼,带有自虐、自戕的味道,她是以此来反抗道德律令的人间流言。当众人带着戏谑消遣的口吻戏称她为瞎拼女王时,她同样选择了无视或者是物视。面对有妇之夫,她甘愿做他的情人,无视道德的压力,选择了对爱情的执着,选择了听从内心的声音,做自己。同样,猫女也是一位做自己的女性。她带着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仿若在说,“对不起,请勿交谈”。她任性,不畏众人的眼光,一副无礼傲慢的样子,她喜怒无常,与猫母的争执,她总是拉锯战,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心情,她自私,从来都比集合的时间晚五分钟,却认为理所应当,她以不屑一顾的姿态对抗炽热的人间目光。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猫母,她是位闹哄哄的结伴旅行者,视与团员打成一片为最大的乐事,只要处于人与人之中,就算火星也可安身。猫母的自我世界定于别人跟她的关系里面,没有这份关系猫母会在人海漂流,迷途而竭。猫母的形象就是典型的传统妇女形象,自我意识的缺失,认同被边缘化的身份。作者对她的从众症候是讽刺的,同时又满含着同情。正如波伏娃所言“妇女没有独立性,而是她们丈夫和儿女的财产。无论何时他们的丈夫或儿女都可以找到他们,要求得到某种解释,支持或帮助,而他们却不得不依从。妇女属于家庭和群体却不属于自己。”[8]

三、对线性时间的抗拒

巫言对男权中心主义的反抗突出表现在对线性时间的解构与颠覆上。现代性首先是一种进化论式的线性时间观念,坚信历史是不断进步的,这也解释了发达资本主义时代对物质的欲望与崇拜,社会的综艺化,肤浅化是进步的。巫言选择的叙事策略是离题。“守住固定题旨范畴和主线支线的手法早就被颠覆,精准早已不是最高的标杆,书写自由与书写真实是更为紧要的,离题是为了自由与真实。”[9]朱天文曾说离题是为了对抗时间,她相信时间是偶然的。“在只去不回的线性时间上,我一再被细节吸引而岔开,而逗留,每一次的岔开和逗留都是一个歧路花园,迷恋忘返。所以岔开复岔开,逗留再逗留,所以离题又离题,离题即主题。这不就是巫术吗? 对于使用文字(咒语) 的书写者,这是技艺,也是本心。”[10]这也遥相呼应了卡尔维诺与博尔赫斯。“假如这些离题变得复杂、纠结、迂回,以至于隐藏了偏离本身的轨迹,谁知道呢,也许死神就找不到我们,也许时间就会迷路,而我们就可以隐藏在不断变换的匿逃里。”(《巫言》)如《不结伴的旅行者》中先前还在写帽子小姐在印度旅行中为是否与那位男人联系而纠结痛苦,接着就写到了咖喱是如何制成的。由买传真纸而讲到了老妈上街的冒险,妹妹的生活,滑板小子锐步舞鞋到锐步舞与小熊项链的起源。作者不断地流连在纷繁的细节中、琐碎的生活中、考据癖似的不断展示中,像迷失在歧路丛生的花园里,忘却了时间。“当你沉溺其中,被所有的细节着迷,如工匠般埋首其中,不知老之将至,死神来临。这也是一种应对死神的方法。”(《巫言》)E时代的新兴人类,他们是借钱度日的魔术师、在夜市开“一所悬命”的女生,以及车狂崔哈、夜游女等等。他们上网看东西,上酷毙拍卖网站,用博客来书写,也会玩电动,铁拳格斗,直到累了睡去。他们比恐龙伯母需要更多使生活快速简便的东西,在追求速度的过程中似乎没有享受到快速度之后的闲意,反而觉得更加寂寞,他们拥有了速度却失去了时间。车狂崔哈当他一下子联系不到女友时觉得像等待了“一辈子之久”,而恐龙伯母生活过于缓慢,“不想那么快”。她深居简出,有意与时代保持距离,因为慢,她才能感受克拉克气垫鞋的舒适,洗衣与救鸟的乐趣。“如果说时代以快为特征要求人们对其服从,那么我对快的拒绝,就意味着我对时间控制人的反抗。”[11]《巫时》中向读者展示了长远世纪钟,这是千禧年的壮举,它每个世纪响一声,每年滴答一次,“此钟乃一贴解毒剂,接除我们对当下,对现在的沉溺。”(《巫言》)对时间的解构同时还体现在碎片化的叙事上,故事、情节、线性叙事等传统小说的特质都被解构。全书共由五个部分构成,虽言之长篇但似乎每个部分都可以独立阅读,这更像是由各个短中篇构成,各个部分都有相对独立的叙事和人物。

四、物言与建构女性的理想

“对现实存有热情,对物的情迷,这似乎是所有女人的天赋”[12],《巫言》延续了世纪末的华丽,书中出现了类似博物志般的书写。朱天文深受马尔克斯观念的影响,曾言这个世界的事物都还太新鲜,在这里新鲜是指物的内在生命力,我们还来不及命名。在巫言中,作者将物被遮蔽的活性、源起以及生命之印记呈现于众。因为人的注视和纪念,物不再是沉默与冰冷的所指而有了生命与神性。作者写到了妹妹的鞋子,它陪着妹妹踏过埃及、爱琴海、土耳其、克里特岛、希腊的大地与山川,它一路濡染着人类辉煌的文明,从而蕴含了妹妹生命的轨迹,具有了灵性。因而不能简单粗暴地把它归为无用的垃圾,它有资格被送去投胎界,于是她把它清理干净,然后珍重道别。生命存在的本身不是生物性与线性的、生老病死的被淘汰与遗忘的过程,而是层次丰富的,可以纵深的。格物的手法,主要表现在细节的描摹上。在精密的描写中,蕴含着作者对世界的思考与情感。于是格物是一种本能。红酒,釉下蓝的烧制方法,小熊项链,锐舞,侦探小说,李维牛仔裤等等各种冷知识,像博物志,使《巫言》成为了物言。朱天文以枝蔓琐细来映照世事无常,也更能显示本相,作者试图召唤出事物的灵魂,对抗综艺化生存的现代都市个体。同时也彰显了她以精英立场对抗庸俗之众。正如她所说“检查时,是用自己的鉴赏力在检查,或者是一些高手的眼光在检查。若这些眼光是读者,他们就是。说我是为他们而写也可以。写小说我是无意于沟通的。”[13]写作于她而言,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抗漫无边际充斥的综艺化,赝品化,虚拟化。“如果语言是男性象征系统诠释世界的符号,女性只能以外缘的、游移的力量申述一己的语意地位。”[14]因此作者以巫之名,采用有异于男性作家的逻辑思维和话语,以回避男权中心的符号系统,彰显了其鲜明的女性主义色彩。对男权中心主义的反抗与解构之余,作者试图建构女性心中的理想世界。《世纪末的华丽》中米亚的宣言“有一天男人用理论与制度建立起的世界会倒塌,她将以嗅觉和记忆存活,从这里予之重建”。[15]《巫言》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了女性建构世界的方式,同时作者试图以黄金时代的道德理想来救赎当下失落与堕落的文明。菩萨低眉的原因是怕见到众生之相,不能不管,却管不到,只能低眉以求自保。她向往“白发溪边还浣纱”的社会景致。如小说中“我”的朋友寄给“我”自家家里种的香米和稻草,呼唤出一种自然芬芳的原生态,朋友的小孩又黑又乐,绝非绝色无生命的纸花。

注释:

[1]元稹:《莺莺传》,张友鹤:《唐宋传奇选》,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86页。

[2]唐诺:《关于<巫言>》,朱天文:《巫言·附录》,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71页。

[3][5][7][8]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

[4][6][9][10][12][13]舞鹤:《菩萨必需低眉——和朱天文谈<巫言>》,书城,2004年,第5期。

[11]刘俊:《时间变形后的人间生态及其意义——论朱天文的<巫时>与<E界>》,上海文学,2005年,第1期。

[14]王德威:《现代中国小说十讲》,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54页。

[15]朱天文:《世纪末的华丽》,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年版,第133页。

(周环 江苏徐州 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 22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