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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四种姿态——谈辛夷坞小说中对“爱”的语义修辞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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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15-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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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晶晶

摘 要:辛夷坞作为当代女性情感小说的代表作家,其每部小说虽都以“爱”为主题,但对“爱”的语义阐述各不相同。这源于辛夷坞对“爱”的不同语义的修辞化处理。她笔下的“爱”可以理解为四种不同的姿态:躺、坐、站、走。分析“爱”的四种姿态不仅是对辛夷坞小说中“爱”的语义解读,也是对其所代表的80后青年作家对“爱”的修辞建构方法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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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辛夷坞 爱 语义 修辞建构 四种姿态

时代不同,人们对“爱”的认识不同。尤其在当今时代,文化活动丰富多彩,年轻人个性十足,简单的一个“爱”字所包涵的意义简直是万千变化。在《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中,“爱”的解释有以下几种:①待人或物的深厚真挚感情②重视而加以保护③贪,吝啬④指男女间的爱恋,参见“爱情”⑤容易发生某种变化⑥对别人女儿的尊称。然而,这六种基本含义远远不能概括其全部内涵。例如,生物学家认为爱有两种意欲:性魅力与依附;佛家认为爱是脱离自我,普度众生的法宝;儒家讲究仁者爱人,爱是无等级无差别的互相关心和体恤。诸如此类的观点以各种角度将不同修辞话语赋予到“爱”中,将其语义建构于自家理论之上,使接受者感知不同的“爱”。

文学作品中的“爱”只有引起读者共鸣时才能够被接受。在文革前,“爱”受到当时人们意识形态的局限,在叙事空间上很难得到合理的修辞分配,革命和政治总是被施以浓墨重彩。[1]本应百家齐鸣的“爱”变成了偃旗息鼓的灰色主题。直至近三十年来,伴随着改革开放和思想禁锢的解除,以刘心武的一篇《爱情的位置》作为导线,爱情话题重新回到了文学作品之中。小说家对“爱”的语义建构是通过叙述情节和人物塑造完成的,作者将现实中的爱情故事进行修辞化处理,从生活转化为艺术,最终重新在自己的小说中建构起一套全新的“爱”的语义。[2]正如“爱”可以是张爱玲笔下的一杯毒酒,“女人会以最美的姿势喝下它”;“爱”可以是池莉笔下的一层面纱,“它是用来掩盖饥渴和赤裸的”;“爱”也可以是亦舒笔下的一种潇洒,“爱了,就绝对不给自己留后路”。

辛夷坞的小说虽然情节离奇曲折,但她致力于淡化哀伤和绝望的气氛,突出主人公依靠自己坚韧、倔强、顽强等意志,在爱的正能量的指引下,走出黑暗的生活。虽然过程曲折,但绝大多数的美好结局无疑给读者带来莫大的安慰。殊不知这是辛夷坞将主人公的“爱”化为种种贴合生活的实际意义,才引得读者共鸣。[3]然而生活中真的有如此刻骨铭心却又完美收场的爱情吗?答案是否定的。这样的故事和结局也只是作者将她想象中的爱情故事修辞化。作为新现实主义作家,她也试图在最近几部作品中展现出不一样的故事结局,尤其是开放式结尾,引得人抓心挠肝恨不得想亲自去帮故事画个句号。但辛夷坞就是想用这样的叙事方法告诉读者:爱情有毒,现实残酷,不管你接受与否,结局就在那里,不偏不倚。

主流意识形态生成的隐形叙事规律,规范着爱的语义修辞走向。辛夷坞小说的成功源于她的故事贴近主流意识,符合当代青年的爱情观。同时,她的小说也赢在叙述方法多变、修辞手法灵活等多种因素之上。在辛夷坞的小说中对“爱”的语义修辞建构大致可以分为四种:躺入回忆深处的昏迷之爱,坐回原来位置的尊严之爱,站在青春路口的徘徊之爱,以及走向内心世界的追随之爱。在她的四部热销小说《我在回忆里等你》《原来你还在这里》《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和《许我向你看》中,读者分别可以欣赏到这四种“爱”的不同姿态。

一、“爱”的第一种姿态:躺入回忆深处的昏迷之爱

时代不断变迁,然而大部分中国人仍旧秉持儒家思想对爱的观念。在小说《我在回忆里等你》(以下简称《回忆》)中,男主人公姚起云被旧恋爱观牢牢禁锢,虽然生活在五光十色的大城市,虽然功成名就博得众人爱戴,虽然心中对女主人公司徒玦的爱如野火般炽烈,但他无法跨越心中的雷池,无法将自己完整的灵魂奉献于爱。

《回忆》以倒叙和插叙形式,讲述了农村贫穷少年姚起云寄住到了市里女孩司徒玦家中之后的故事。他们二人性格完全不同:姚起云内敛、沉稳,司徒玦开放、活泼。司徒玦从小就干过很多“坏事”,常被爸妈责骂。姚起云渐渐反客为主,占据了司徒玦在家的地位。二人却由经常抬杠的“仇人”变成了恋人。大学期间发生了许多事,二人的恋情中经常出现“小三”。最终导致司徒玦离家出走的是,所有人都怀疑她与她的大学导师有染,包括姚起云。出国七年后,她回国参加朋友的婚礼,与姚起云相逢后还未过多发展,姚起云便发生了车祸。姚起云此时成了只能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但司徒玦仍旧选择了离开,故事结束。

辛夷坞在这里传达出的“爱”,是一种不健康的逃避之爱。她借姚起云和司徒玦两个性格迥异的人,不是因为一见钟情,也不是因为年轻气盛,而是因为一个陷在一往无尽的道德伦理深渊里,另一个想尽全力将他拉出来,二人在这个拉扯的过程中,手拉的越来越紧,心也越来越近。然而,姚起云心中对爱的定义是永远不会与司徒玦的相吻合的。他们水乳交融,他们心有灵犀,但他们二人的内心深处,最根本的对爱这个概念的理解相反,他们又怎么可能最终走到一起?儒学认为,爱是纯恋,子女对父母的爱是“孝”,父母对子女的爱是“慈”,兄弟姊妹之间的爱是“悌”,夫妻之间的爱是“恋”。姚起云从小穷怕了,对所受教育里的“礼义廉耻”膜拜至极。他相信人穷志不短——他穷的只剩礼义。十多岁的他寄住到了司徒玦家中,从此过上了富足的生活,他诚惶诚恐。是司徒玦破了他的“戒”,他从她身上得到的不仅是男女欢爱时身体上的快乐,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满足。但那伦理道德怎会轻易放过他?在医院里躺着的姚起云,宁愿昏迷不醒也不愿放弃自己坚守的纲常伦理,宁愿放手让爱再次离开,也不愿紧紧抓住她的手,告诉她他是真的爱她。辛夷坞正是用这样一个执拗的,甚至可以说是心理上有缺陷的姚起云,来赋予爱一个落寞的定义:躺倒的爱,是为了逃避,是为了只活在回忆里。

二、“爱”的第二种姿态:坐回原来位置的尊严之爱

对爱的态度有六类标准:情欲之爱、游戏之爱、友谊之爱、现实之爱、依附之爱和利他之爱,男人会渐渐趋向游戏之爱与依附之爱,女人则会渐渐趋向友谊之爱与现实之爱。[4]在《原来你还在这里》(以下简称《原来》)中,男主人公程铮最初抱有的也是一种游戏态度,与女主人公苏韵锦同居后又变为依附的爱。苏韵锦从前一次次拒绝程铮,后来又绝望地离开他,恰恰是女人对现实之爱的希冀的破灭。程铮的身家地位远远高过苏韵锦,然而他却对她穷追不舍,从十多岁到三十多岁,二人的情感纠葛没有什么第三者的介入,只有两个人心灵的相斥、相触,再相斥、相触,最后相融。为什么灰姑娘一直别扭着不愿接受王子给予的爱和荣华富贵呢?——原来她只是希望跟他平起平坐,坐回人与人之间互相平等和互相尊重的方桌两侧,好好与他谈一场恋爱。

《原来》的男女主人公性格正好与《回忆》相反,程铮聪明、开放,一直以大胆追求的方式放手去爱;然而苏韵锦却是内向、羞怯的,一直躲避着程铮炽烈的爱。作者在小说中多以人物的话语和心理活动作为修辞载体,表达小说对爱的语义阐释——爱是平等的,无论富贵贫穷、生老病死,爱就是爱,不应区别对待。这样平起平坐的爱,程铮理解不了,最初也不愿去理解。他弄不明白苏韵锦为什么不爱他,甚至觉得她对他才是不公平的。在经历了对她的穷追不舍、死缠烂打的霸道示爱,非典时期的初尝禁果,大学毕业后的同居三年后,苏韵锦一直淡淡的样子终于让他怀疑她是否是真心爱他的了。她自始至终都没说过爱他,不过是因为她心里有她自己的结,那心结时时刻刻提醒她,她与他身份地位悬殊,他们不能拥有平起平坐的爱。直到最后他们进行了有生以来第一次长谈,二人的心灵才真正相通。

坐着的爱是有尊严的爱,是女性跨出性别圈,与男性谈判得到平等地位之后应得的爱。坐着的爱要回到原点,平起平坐,促膝长谈,找到心灵的接洽口,才能真正实现。《原来》是辛夷坞的第一部小说,她许给主人公一个完美的结局,正是因为她也珍视这种对等相坐的爱。

三、“爱”的第三种姿态:站在青春路口的徘徊之爱

柏拉图曾说,“爱使人容颜焕发,青春常在。”《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以下简称《致青春》)就是一部以青春为背景、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随着赵薇导演的同名电影大卖,这部原著小说也被推到了文学界的风口浪尖。辛夷坞在这部小说中表达的爱的语义建构在青春这一背景之上:爱能够让人永葆青春,青春就是去勇敢地爱。“青春”和“爱”,这两个词汇在这里融会贯通,互为修辞意象。

《致青春》的女主人公郑微为了心爱的男孩林静考到了外地高校,林静却不辞而别。伤心的郑微在慢慢熟悉大学生活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个她既“讨厌”又想见的男孩,陈孝正。陈孝正为人一丝不苟,甚至有点呆板,但却非常有头脑、有思想。郑微渐渐被他吸引,开始了猛烈的“女追男”行动。他们终于相爱了,但毕业季接踵而至,陈孝正为了获得出国深造的机会抛弃了郑微。工作后,郑微不再大大咧咧,她蜕变成了一个职业女性。林静重新出现,作为一个检察官,他与郑微公司的案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郑微因为工作而不得不接近他,二人重拾旧情,同居在一起。当陈孝正回国向郑微认错的时候,郑微虽然有过犹豫,但还是选择与林静结婚。[5]

《致青春》中的爱,主要表现在女主人公郑微站在青春路口的徘徊。她真诚,她感性,她热烈,她猛撞,她却用一颗赤子之心对待她所爱的每一个人。爱的最佳定义是主动行动,以真心对待他人。郑微的爱情就是建立在年少无知的柏拉图式幻想之爱的基础上。在小说的前半段与其说读者是在同情郑微的爱情不得志,倒不如说郑微这样一个有点“二”的女孩身上所具备的纯粹品质深深吸引了读者。谁都有过青春,辛夷坞正是抓住了青春这个可以引起所有人共鸣的话题,开始了对爱的语义修辞:爱,是郑微站在新学校的门口,翘首期盼林静时的眼神;爱,是她伫立雨中三个小时等陈孝正出现时的坚持;爱,是她徘徊在男寝门口,期盼远远望陈孝正一眼时的渴望;爱,是她深夜站在林静家门口,乞求他给她一个拥抱时的脆弱……郑微仿佛一直都在青春的路口张望着到底爱会从哪个方向到来。站在青春路口的爱,最困难的原是抉择。

四、“爱”的第四种姿态:走向内心世界的追随之爱

在1986年,心理学家史登堡在《心理评论》中发表了其著名的“爱情三角理论”:爱由以下三个方面组成:亲密、激情、承诺。[6]在辛夷坞的小说《许我向你看》(以下简称《许我》)中,出现了第四种爱——愧疚,包括犯错后的悔恨、想要弥补过失的无措,以及不顾一切要得到对方原谅的追寻。《许我》中的男主人公韩述对女主人公谢桔年的爱,就是一种在追寻她的脚步时的愧疚之爱。辛夷坞在这本书的序言中写道,“如果说爱可以因为时间而变淡,但愧疚却永远不会”。

《许我》讲述了一个有些悲凉的故事。生于一个普通人家的谢桔年与一个患有先天性癫痫病的男孩巫雨从小青梅竹马,桔年深爱着巫雨,却不料巫雨喜欢的是桔年高中同桌陈洁洁。陈洁洁来自富足人家,与男主人公韩述是一类人,但她却也疯狂地爱上了巫雨。同时,韩述也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桔年。然而,桔年注定是个悲剧性人物。在洁洁怀孕,巫雨和洁洁准备私奔之时,一直想要非礼桔年的大叔林恒贵却意外死在了巫雨手下。当晚,桔年想要找到巫雨,却被韩述灌了酒,在不省人事的情况下被韩述强奸。第二天早上,当找到巫雨之时,韩述却恶言相加,巫雨当即犯病,滚下山丘死亡。韩述的干妈在法院工作,为了掩护干儿子强奸桔年和间接害死巫雨的事实,她将林恒贵的死诬陷到了桔年头上,桔年因此被判刑十年。出狱后,桔年收养了洁洁和巫雨的私生女非明,怎奈韩述死缠烂打,非要将欠她的全都还给她。故事非常坎坷,但结局是美好的——桔年终于接受了韩述的爱。

谢桔年与其他作品中的女主角一样,她有点理想主义,单纯勇敢重感情,愿意为自己的所爱不顾一切往前冲。桔年的悲剧性却更强一些。辛夷坞在对她的描写中,刻意隐藏了过于悲伤的词汇,用平静如水的口吻,毫无激情地将一个超然的女性形象描画于纸上。这样的冷叙述却由内而外更加深刻地散发出主人公人生的戏剧性和悲剧性:桔年爱上过杀人犯的儿子,被犯了强奸罪的韩述爱着,入过狱,还收养了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出狱后她跟个妓女做了朋友,终于有一个男人说也许能给她新生活,结果他却是个同性恋……然而,桔年总是淡淡的,仿佛无爱无恨,静若止水。

幸而女主角一直有一个追寻者——韩述。韩述对桔年犯过很多错误,但他毕竟是个阳光向上的男孩。他对桔年的入狱深感愧疚。在她出狱后,无论她走到哪,他都跟到哪,无非是想给她一个交代。韩述的爱始终在行走,行走的方向一直都是朝着桔年的内心世界。作者在这部小说中讲述的爱,建构在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从未间断的追寻之上,从最初的愧疚到最后的真正全身心地爱她,韩述完成了一场心灵的救赎,也终于走到了桔年的心底。小说中还有许多对爱的语义的阐述:“爱是舍不得丢弃的痛苦”;“爱是一个多么深奥复杂的词汇,几乎没有人懂得它的全部”;“爱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秘,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易”等等,此类语言,直接表达了行走中的爱,背负了太多痛楚和希冀,能走到你的心里,实在太不容易。

辛夷坞曾说,流行文化有两点相当重要:共鸣和情感寄托,真实的情感要贯穿于故事始终,小说中也要给读者留一个做梦的空间,让他们找到现实生活之外的慰藉。而这也恰恰符合修辞文本的建构应遵守的“恰切性”和“有效性”的基本原则。[7]辛夷坞所建构的对“爱”的语义修辞,对修辞接受者有很强的贴合性,即与读者所能接受或理解的知识层面、心理状态、情感情绪等方面的情况大致相符合。“爱”的四种姿态也是当代青年主流意识形态中的爱情观的反映。躺着的爱,将我们带回回忆中,沉醉不愿醒来;坐着的爱,把我们平置于天平两端,要爱得尊严;站着的爱,让我们站在青春分岔口,徘徊不知何去何从;行走中的爱,让我们面向内心最爱,勇敢追随。叙事技巧和语言修辞的灵活使用都是辛夷坞用来建构小说中“爱”的语义的载体,辛夷坞用她的笔触雕饰出了这四种爱的姿态,让读者在强烈感受故事情节的冲击的同时,也被触摸到了心灵最柔软的角落。

注释:

[1]谭学纯:《想象爱情:文学修辞的意识形态介入》,福建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6期。

[2]肖莉:《小说叙述语言变异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

[3]刘潇:《从辛夷坞的小说看现代女性的生存环境》,长城,2011年,第3期。

[4][7]陈汝东:《当代汉语修辞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5]林丽宁:《如何讲述我们的青春和爱情——<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叙事分析》,新著评议,2013年,第6期。

[6]吴礼权:《修辞文本建构的基本原则》,扬州大学学报,1999年,第2期。

(毛晶晶 辽宁大连 大连外国语大学汉学院 116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