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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意象的使用看北宋词的阴柔之美

  • 投稿克里
  • 更新时间2015-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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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 薇

摘 要:在“诗庄词媚”的观念影响下,北宋词较多地呈现出一种阴柔之美。这种阴柔之美折射在意象的选择上则表现为多偏爱那些或精美细巧,或柔婉秾丽,或轻灵飘逸,并且带有迷离感伤意味之物,以此表达委婉细腻的情思。本文以在北宋词中出现较多的几个意象——“花”“水”“月”“柳”为例进行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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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北宋词 意象 花 水 月 柳

所谓“意象”,即内在之情感与外在之物象的融合。意象的选择对于文学作品风格的形成有着关键性的意义。本文将从北宋词中出现较多的几个意象——“花”“水”“月”“柳”入手展开论述。

“花”是女性气质非常浓郁的一种意象,对花伤怀、望花兴叹、绕花扑蝶、拈花思人……无不与女性有着密切的关系。品花与赏花,以花托人,展花喻女,正是中国古典文学乃至中国文化中审美积淀的传统,北宋词中有关花与女性意象交织的句子俯拾即是。如张先《醉垂鞭》中“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以花喻美人的幽雅闲淡、风韵天然之美。又如晏殊的《玉楼春》中“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花又与女子的相思紧密联系在了一起。笔者利用《全宋词》检索系统对北宋几位具有代表性的词人进行了粗略的统计,他们作品中出现“花”字者次数顺序如下:欧阳修194次,占其词作总数的80.17%;晏几道173次,占其词作总数的66.53%;苏轼158次,占其词作总数的43.53%;张先120次,占其词作总数的72.72%;晁补之119次,占其词作总数的71.26%;贺铸102次,占其词作总数的36.04%;黄庭坚96次,占其词作总数的50%;柳永91次,占其词作总数的42.72%;周邦彦89次,占其词作总数的47.85%;晏殊71次,占其词作总数的50.71%;秦观56次,占其词作总数的62.22%。更不用说还有除此之外的以多种语言形式出现的“花”:落花、飞花、落残红、落红、落英、花红雨、乱红、飞红等。落花类意象往往令人联想到时光的无情和美好事物的消逝,所激起的大多为惆怅忧伤的感情。这类意象更富于语言的变化,也富于色泽之美,更加细腻绮丽,也更带感伤色彩,更深细地反映感伤幽深的心绪,体现了词特有的幽美意蕴。如欧阳修的《蝶恋花》中“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以怨妇的口吻写出了一份深沉凝重的春愁,伤春惜花,正是抒写怨妇红颜薄命的身世之感,其实,也正是词人对青春与生命的感怀。又如秦观的《千秋岁》中:“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词人被贬,离开京城,忆及京城分别之际,词人心中充满了愁绪,正如那万点飞红。

再看“水”这一意象。《淮南子》认为,五行中水为北,为冬,为太阴,八卦中坎位与水相对应,也属阴。同时,《述异记》中又有“盘古夫妻,阴阳之始也”的说法,显然将女性列入了“阴”的范畴之内。既然水和女性同属阴,可见,在古人的认识中,女性与水有着本质的相同。《红楼梦》中一句“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更将女性与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且,“水”的随物赋形、富于变化的形态也暗合了词要眇宜修的文体特质。北宋词人几乎无一不用水意象,据笔者统计,北宋词人中用水意象在百次以上者,可作如下排列:贺铸209次,占其词作总数的73.85%;欧阳修155次,占其词作总数的64.05%;柳永142次,占其词作总数的66.67%;晁补之140次,占其词作总数的85%;张先133次,占其词作总数的80.61%;黄庭坚117次,占其词作总数的60.94%;晏几道111次,占其词作总数的42.69%。

中国古人远行多走水路,于是送别也多在水边,而流水的脉脉流动且一去不返之态更易令人心生感伤之情。于是,水边送别的传统和流水带来的别愁离绪在北宋词中得到了进一步的发酵,更加浓酽,同时又有了新的扩充。秦观是流水意象使用的能手,他的《满庭芳》中“斜阳处,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句被后人推为极至,后来元代马致远由秦之词句化出著名的《天净沙》:“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不仅沿用其语词,在主题上也有以一贯之的继承,成为古代文坛上的佳话。此外,如晏几道《少年游》中“离多最是,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苏轼《沁园春》中“情若连环,恨如流水,甚时是休”,柳永《惜琼花》中“洋河流,如带窄。任身轻似叶,何计归得”,《八声甘州》中“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等等。这些流水意象在词中承载了复杂的情感意蕴,为其增色不少。

除了抽象的“水”意象外,北宋词人还沿水的具体的不同状貌,给予了细致的观照,把水的多种形变收于笔端,推出了各具感知特色的意象称呼,像暮雨、残雨、微雨、黄昏雨、梧桐夜雨、廉纤雨、残雪、烟水、春水、秋水、月露、怯露、胭脂泪、粉泪、珠泪、泪痕、湘江、长江、太湖、西湖、池水等等。例如,晏几道《临江仙》中:“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晏殊《踏莎行》中:“细草愁烟,幽花怯露。凭阑总是销魂处。”欧阳修《踏莎行》中:“寸寸柔肠,盈盈粉泪。”贺铸《青玉案》中:“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周邦彦《虞美人》中:“廉纤小雨池塘遍,细点看萍面。”等等。北宋士人把由水及人的留恋情感加以再度延伸,在水意象中渗入了伤离恋别情绪,从而形成了词作情韵兼胜的品格。

月,以其清幽淡远,自然而然地呈现出一种不同于日的阴柔之美。中国自古以来的神话传说中便以女神嫦娥为月神而加以崇拜。司马光在其《训子孙》文中也说道:“……夫,日也,妻,月也;夫,阳也,妻,阴也……”这就使得“月”这一意象带上了明显的阴性特征。在北宋士人的词作中,“月”意象频频出现,大略统计如下:苏轼121次,占其词作总数的33.33%;晏几道117次,占其词作总数的45%;贺铸112次,占其词作总数的39.58%;欧阳修89次,占其词作总数的45.88%;张先85次,占其词作总数的51.51%;周邦彦53次,占其词作总数的59.55%;柳永53次,占其词作总数的24.88%;黄庭坚44次,占其词作总数的22.92%;晁补之39次,占其词作总数的32.77%;晏殊38次,占其词作总数的27.14%;秦观28次,占其词作总数的31.11%。而且,有别于唐诗中的“明月”“皓月”“朗月”,北宋词人笔下多为“残月”“淡月”“缺月”等。如柳永《雨霖铃》中“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充满浓重的别情与感伤;又如欧阳修《玉楼春》中“今宵谁肯远相随,唯有寂寞孤馆月”,既是惜别,也抒写了内心的孤独与寂寞;再如苏轼《卜算子》中“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抒发了个人的幽愤疾苦之情等等。

柳,自古便是一个传达离情别绪的意象,古人送别时,常常折柳相送。“柳”者,留也,有表示挽留之意。北朝乐府就有《折杨柳枝》,到了唐代,折柳灞桥、长亭送别更成为一种风俗。唐人所作《折杨柳曲》二十多首,大多为伤别之辞,而尤多征人怀念之作。北宋词人对柳似乎更加钟情。如寇准《阳关引》中:“征鞍发。指青青杨柳,又是轻攀折。”又如晏几道《清平乐》中:“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均是借用摆动枝条依依相送的垂柳来抒发自己对友人离去的无奈、惆怅和感伤之情。最具代表性的是周邦彦的《兰陵王》,通篇一百三十字皆借柳咏别。北宋词作中“柳”意象出现次数及频率大略统计如下:晏几道51次,占其词作总数的19.62%;贺铸45次,占其词作总数的15.90%;欧阳修42次,占其词作总数的17.36%;周邦彦40次,占其词作总数的21.51%;苏轼38次,占其词作总数的10.47%;张先30次,占其词作总数的18.18%;晁补之28次,占其词作总数的16.77%;柳永27次,占其词作总数的12.68%;秦观22次,占其词作总数的24.44%;黄庭坚19次,占其词作总数的9.90%;晏殊17次,占其词作总数的12.14%。

除了借柳来抒发别情外,在北宋士人词中还可以看到许多由柳而起的情感。杨柳千枝百条,仿若愁绪一样多而难消,更及其随风拂动,极似一婀娜女子,给人柔情之感,由此也引发了诸多绵绵情思。如欧阳修《蝶恋花》中:“河畴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杨柳婀娜多姿的体态牵动起词人满腹的儿女柔情。又如柳永《柳腰轻》中:“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词人以随风拂动的杨柳喻佳人。再如晏殊《凤衔杯》中:“柳条花纇恼青春。更那堪、飞絮纷纷。”在这首词中,柳树则引发了词人对时光易逝的感慨。

需要指出的是,北宋士人往往并不单独使用某一两个意象,而是将多个柔美幽约的意象组合起来,从而形成词作境界深婉、缠绵迷离的艺术品格。例如,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组合具深静之意的“庭院”意象、含细腻幽微之情的“烟柳”意象、有阻隔意味的“帘幕”“楼栏”意象、寓幽怨和凋零味道的“泪眼”“乱红”意象,营造出深院思妇的内心苦闷,写出了一份深沉凝重的春愁。伤春惜花,是抒写怨妇红颜薄命的身世之感,其实,也正是词人对青春与生命的感怀。

又比如秦观《满庭芳》:“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己黄昏。”集合“微云”“衰草”“征棹”“烟霭”“斜阳”“寒鸦”“流水”“孤村”“啼痕”“黄昏”等一系列柔弱感伤、凄迷黯淡的意象,从而点染出一个苍茫怅惘、韵味深长的艺术世界,词境凄美,缠绵幽怨,以“无言”之笔将天涯沦落、前途未卜的身世之感说得淋漓尽致。

再如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同样是用“芳尘”“琐窗”“烟雨”“风絮”“梅雨”等一系列带迷离色彩的意象点染,通过意象的聚合效应,营造凄惘迷离的意境,有力表现了迷离怅惘低徊的“闲愁”,情感浓烈。

总之,在北宋词中,这些代表阴性、充满柔弱质感的意象频频出现,其效果不仅仅在于暗示和衬托、渲染,更倾注了创作主体的个体体验和内心情绪。王国维《人间词话》云:“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由于主体情感的强烈,北宋词中的境界,多为“有我之境”,这样的词境表现出幽微哀婉的情思,为词作增加了幽静深细的意味和细腻温柔的情致,从而使得北宋词具有了要眇宜修的阴柔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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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薇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 1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