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英
摘 要:声音和画面是影视艺术的两大元素,各自独立又相互依存、互为补充,从而构成独特的影视美学特征,本文以《霸王别姬》为例,试图探讨其声画组合的运用及其在艺术表现方面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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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霸王别姬 声画 组合
声音和画面是影视艺术的重要元素,共同构筑视听形象空间。声音离不开画面,画面需要声音的补充和丰富。声音不只是对画面的说明或注解,也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审美造型手段。声画组合可以从存在形式和表现内容两个方面来进行分类,前者可以分为声画同步和声画分离,后者可以分为声画合一和声画对位。笔者试结合经典影片《霸王别姬》来探讨该影片中声画组合的运用及功效。
一、声画合一
声画合一指声音和画面无论采用同步或分离的方式出现,它们在内容、情绪、节奏等方面都是统一的,相辅相成、交相辉映。
首先,多段戏剧唱词与影片故事情节同步、合一,推动剧情发展,升华情感和主题。影片《霸王别姬》中,直到菊仙出现为止,京戏舞台上的唱词都是一致的,虞姬的唱词是“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霸王的唱词是“此一番连累你多受惊慌”,影片中程蝶衣与段小楼的感情正如唱词中描述的一般,彼此体贴、融洽和谐。然而菊仙的出现却打破了宁静,也冲散了兄弟之情。转而两个人在舞台上的唱词变成“今日是你我分别之日了啊……”可说是段小楼此时的内心独白,借戏词表明自己的立场与态度,他不会人戏不分,疯魔成活的。情感失意的程蝶衣酒后与袁四爷在后院唱戏,“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拔剑架在脖子上且伤心落泪。“这在情节推动上,主要是描写程蝶衣此时的处境与心情,既承接段小楼与菊仙订婚让程蝶衣伤心至极,又为之后程蝶衣为救段小楼去为日本人唱戏做铺垫。段小楼与菊仙订婚、结婚,对他打击很大,但还是难以解脱,此后其心中还是段小楼,这也使得整部影片‘从一而终’的感情得到淋漓尽致的表达。”[1]之后两人“各唱各的”。程蝶衣在《贵妃醉酒》中“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一盅”的唱词是他内心悲凉的进一步延伸;为救小楼,蝶衣给日本人唱昆曲《牡丹亭》,其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一句,其含义自明。日本人虽坐得整齐、看似文明,但掩盖不了他们凶残的本性,此时的中国不到处都是“断井颓垣”吗?抗战胜利后,程蝶衣在舞台上演虞姬,唱词是“只听得众兵丁们议论”,台下国民党伤兵用手电筒乱晃,并往舞台上爬,其情形正契合了台词。表现当时国民党军队纪律松散,肆意妄为,不得人心,与之后解放军的纪律严明形成对照。文革时期,小四将袁四爷送给程蝶衣的玉蝴蝶据为己有,他把玩玉蝴蝶并唱到“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时,“一对红卫兵,与小四形成力量悬殊的对比,红卫兵向小四逼近,小四终于走到四面楚歌的末路。”[2]粉碎“四人帮”后,分别了12年的兄弟俩再次排演《别姬》,此时虞姬的唱词是“大王,汉兵他他他杀进来了……”霸王背身道“在哪里?”虞姬(程蝶衣)停顿片刻,深情注视着霸王(段小楼),然后果断拔剑自刎,倒地而亡。至此,程蝶衣真正实现了他的“从一而终”,达到了“人戏合一”的境界。
其次,浓郁地方特色的叫卖声,展现了老北京旧时代风貌,同时也暗示了人物命运。1.“磨剪子,镪菜刀”。母亲带着小豆子来投奔喜福成科班时,四合院的胡同口就传来“磨剪子,镪菜刀”那清晰的叫卖声,为下文做铺垫。果然关老爷子因为小豆子的胼指而拒绝收留,母亲拉起小豆子就朝胡同口快步走去,这时再次响起了“磨剪子,镪菜刀”的叫卖声,观众立刻就明白了这个道具的作用,她用布蒙住了小豆子的脸,“咔嚓”一声迅速把小豆子已经冻僵的胼胝铡去了;小豆子唱错《思凡》被打,血淋淋的手掌特写,画外音是“磨剪子,镪菜刀”的叫卖声,这两个场景暗示了小豆子被阉割、饰演旦角,最终导致性别意识的错位。2.“冰糖葫芦”。科班的孩子在艰苦训练的闲暇之时只能议论一下好吃的东西,这时响起了“冰糖葫芦”悠扬动听的叫卖声,画面表现出小癞子的无限神往;小癞子不堪毒打上吊自尽,小石头和小豆子在告别其棺木时,又响起了“冰糖葫芦”的吆喝声,平静而从容,仿佛小癞子的生死如同这吆喝声一样平淡、自然,没有涟漪;成名后的蝶衣面对人山人海的观众,再次听到了“冰糖葫芦”的吆喝声,清脆地穿透嘈杂的呼喊声,他不禁回首前尘旧梦,沧海桑田,预示着虽然眼前风光无限,他日也会像小癞子一样如轻烟消散。
再次,各种民族器乐的使用,有力地烘托情感、渲染气氛,充分调动了观众的情绪。在《霸王别姬》中,除了舞台上的京剧唱腔外,还使用了大量配乐。主要有京胡和箫。京胡的声音激越、嘹亮,带有很强的主观色彩,但凡在主人公遭遇重大事情、人物命运发生转折,以及人物的心理受到强烈震荡后就会出现。小豆子断指后,凄惨的京胡乐声与小豆子血手印按在卖身契上的惨叫声相互映衬,表达了对命运的控诉和反抗;小豆子唱错词,小石头将关老爷子的烟枪捅入他口中翻搅,血从口角流下,京胡骤然响起,伴随着那爷惊愕的表情,关老爷子无奈讨好的笑脸,众徒们依然如故的排练和小豆子痛苦木然的神态,声画合一有力地烘托了情感,渲染了气氛。接着小豆子便顺畅地唱出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暗示已认同了自己“女娇娥”的身份;菊仙的出现,打破了程蝶衣要和师兄唱一辈子戏的愿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情感依靠,他黯然失魂,此时激越而哀怨的京胡声再次响起,画面是程蝶衣孤独无助的眼神;虞姬的角色被小四夺取后,程蝶衣问道:“你知道虞姬为什么要死?”却反遭段小楼的一顿斥责,程蝶衣转过身来,京胡声响起,程蝶衣面对再次背弃自己的段小楼万念俱灰。“文革”结束后,兄弟俩再次登上舞台排练,当虞姬拔剑之际,激越嘹亮的京胡声最后一次响起,此刻程蝶衣内心在翻腾、震荡,影片的情感达到高潮。可见,京胡的运用是伴随着程蝶衣的不断失去而反复出现的,从失去童真(性别迷失)到失去爱情再到失去艺术,最后失去生命,京胡声有力地烘托情感、渲染气氛,充分调动了观众的情绪。箫的声音低沉、悠扬,如泣如诉,充满哀怨,基本上是伴随程蝶衣而出现的,也用来表现他与师兄之间的感情,作为两人感情的象征。小石头被罚雪天顶盆跪地,回屋后,小豆子用被子包住他给他取暖,这时箫声响起,传递着感伤的深情,这是两人情谊的开端;小豆子逃离科班时嘱咐小石头别忘了三个大子,箫声传来,表达了小豆子对小石头的依依不舍。关爷教训兄弟两人,将两人的头紧靠在一起,意味着让他们重新合作,箫声再度响起。虞姬角色被小四取代,面对背弃自己的师兄,程蝶衣心如止水,焚烧了戏服,孤独一人来到曾经和众徒们一起练功喊嗓的小河边,悠扬而感伤的箫声响起,表达了他此时的心境与处境——四面楚歌。
二、声画对位
对位这个术语借于音乐学中的对位法,指在复调音乐中两个以上的独立旋律的组合,“在影视艺术中,声画对位则用来指声音和画面之间在情绪、内容、艺术形象的表述上是相互独立的对比关系,它们通过差异来达成和谐,是一种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3]《霸王别姬》中,声画对位的使用有以下几处:
场景一:小豆子被强暴。历经磨难的兄弟俩在张公公府上一炮唱响,谁知却是噩梦的开始,小豆子成了张公公的玩物。他被张公公追逐,到处逃窜,使观众陷入窒息,背景音乐却是明显的婚庆唢呐声。婚庆唢呐声比起哀怨凄惨的音乐更能表达导演的愤激与无奈。
场景二:蝶衣成名。程蝶衣来到大戏院前,被观众包围,欢呼声高潮迭起。这时突然传来了“冰糖葫芦”的叫卖声,程蝶衣楞了一下,若有所思。这段声画组合从存在形式上看属于声画合一,但是从表现内容上来看却属于声画对位,风光无限的场面却配上了让人想起不堪往事的叫卖声,在情感意念上形成强烈反差,预示着程蝶衣的命运和小癞子的命运最终会交叉合一。
场景三:小四被打。文革时期,作为师傅的程蝶衣在四合院中笞打小四,却被小四说成犯法,进而摔盆愤而离去,程蝶衣茫然追喊了一声“四儿!”这时,背景音乐是“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嘹亮……”的《歌唱祖国》,这个场景寓意深刻,暗示着时代车轮已滚滚向前,祖国大地正日新月异,可是程蝶衣却依然故我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和京戏的象牙塔中,固守着师傅关老爷子“棒打出严徒”那一套,全然不了解时代不同了,打人是犯法的,这是从侧面表现他对京剧艺术“从一而终”的最生动的写照。
场景四:菊仙上吊。菊仙因为丈夫的背叛而绝望上吊,这个敢爱敢恨、善恶分明的女人,用自己的一生来维护家庭、呵护爱情,却最终没有逃脱命运的魔咒,穿着一袭红嫁衣上吊自尽,此时广播中传来了《红灯记》唱段,“听奶奶讲革命,英勇悲壮!”而她的一生“却原来我是风里生雨里长……”声画对位非常明显,对于时代的批判意味是不言自明的。
三、静默
在声画组合中,还有一种特殊的表达形式——静默。它是指在有声影视作品中,所有声音在画面上突然消失的一种艺术效果。它所创造的是一种“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美学效果。影片中也有静默手段的运用。程蝶衣为国民党伤兵演出,台下一片吵闹,还用手电筒晃人,程蝶衣无法唱下去,这时段小楼突然走出后台,来到台上,推开了几个对蝶衣动手动脚的兵丁,此时突然出现了静默,这是暴风雨前夕的宁静,预示着激烈冲突的到来。
如果说影视艺术是视觉与听觉的综合艺术,那么也可以说它是画面与声音的综合艺术。声与画共同构成了影视艺术的审美魅力。声画组合对人物性格刻画、情节发展、意境深化、主题和情感的升华等都起到重要作用。声画结合是影视美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变化莫测,魅力无穷,有待于进一步探索。
注释:
[1]刘钱倩:《电影霸王别姬中音乐对情节的推动作用》,电影文学,2013年,第17期,第29页。
[2]厉震林主编:《电影名片十五讲》,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1年版,第175页。
[3]彭吉象主编:《影视鉴赏》,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100页。
(赵志英 江苏南京 南京化工职业技术学院社会科学部 副教授 210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