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晓荣
背景陈述：
周末参加妇联组织的公益活动，结识了一位漂亮又能干的女神。她说要把众多房产中的一套装修成一间心理咨询工作室，还做了漂亮的装修效果图请我这个“专业人士”提建议。她大方分享了有关工作室的很多设想，一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我从心底里羡慕她，羡慕她的经济基础、务实态度和办事能力，羡慕到几乎连她并没有专业背景这个事实都是可以忽略的。活动结束后回到家里，我默默扫视了一遍还算宽敞明亮的家，想要挤出一个角落来搭建梦想中的工作室却是没有可能的。失落和嫉妒扰得我无法安生，一边在日记里写今天的见闻感受，一边落下泪来。
工作QQ不合时宜地响起，消息显示一个刚刚高三毕业的学生的名字DD。我想，讨厌的小坏蛋定是想跟我分享大学里的新鲜见闻吧。没想到，学生遇到了和我同样的困惑。
访谈过程
一、澄清问题
嫉妒心理在青春期学生中间很常见，一般来访学生能很清晰地体验到这种心态的消极影响；但嫉妒心理又是一种很容易受到批评的心理状态。因此，针对嫉妒心理明显的来访学生，不必刻意去命名这种情绪体验，以防引发学生因避免遭受来自老师的负面评判而产生的防御；此外，最好能在心理辅导初始阶段明确表达老师不会做出“道德性评价”的辅导原则。下面是问题澄清阶段的对话摘选。
DD:大学前我就下定决心要去竞争班长职务，可上大学后遇到一个男神兼学霸的室友，一切都不可能了。
老师：（重复）男神兼学霸？
想要听取来访学生报告的更多信息时，可以进行简单地重复，在不打断讲述者思路的同时，表达自己愿意继续倾听的态度以促使来访学生做更多的讲述。“重复”技术在心理咨询与治疗面谈中被大量使用，并得到实证表明其有效性。
DD:就是成绩很好又长得好看的意思啦。他开学报到得早，帮助辅导员做了很多接待新生的工作，近水楼台，选班委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就当班长了。看着他领导我们组织班级活动时霸气的样子，说实话我很佩服他。我完全没戏。其实我也有当宣传委员啦，只是志不在此而已。
老师：你认为他的确有能力担任班长，并不全是因为近水楼台，这让你更难过了，是吗？
对叙述者所表达的内容或情绪情感进行简洁的归纳并反馈给叙述者，是表达倾听的好方法，同时，也可以向叙述者即学生求证自己是否准确理解其想表达的内容或情绪情感，提高访谈有效性。
DD:是啊，我明明很信服他的能力，可是看他受老师重视的样子我就很愤懑！虽然很努力，但还是控制不了不甘、嫉妒和讨厌，那个时候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出来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处在积极与消极交错的情绪中，太难受了。老师，我是不是太小心眼了呀。
老师：哦，想要超越又深感超越不易啊。遇到这样的奇葩还不让人嫉妒也太难了。
心理咨询理论认为，建立良好的“治疗联盟”关系是促进来访者改变的基本前提，也是有力技术之一。所谓“亲其师则信其道”，适当跟随来访学生语言风格和用词偏好有利于良好“联盟”关系的形成，班主任工作中的访谈亦可借鉴参考此法则。
二、呈现不合理观念
《心理学大辞典》对嫉妒的定义是：与他人比较，发现自己在才能、名誉、地位或境遇等方面不如别人而产生的一种由羞愧、愤怒、怨恨等组成的复杂情绪状态。嫉妒心理有明显的普遍性和对抗性，多数嫉妒心理都伴随嫉妒者对被嫉妒者发泄内心抱怨、憎恨的行为。
因为嫉妒心理是普遍的，我们应该引导来访学生正视自己“正常的”消极心态，不必为此承受道德标准上的自责；又因为嫉妒心理是对抗性的，且常伴有发泄行为，我们必须引导学生选取无破坏的、建设性的“发泄”行为。此二阶段访谈目标达成的前提是学生对此目标的认同。以下是本阶段访谈摘选。
DD:老师，你是说如果是你，也会嫉妒他么？
老师：（自我暴露）是啊，跟你聊天时我正在嫉妒今天刚认识的一枚女神啊，我猜很多人看到优秀的对手又拿他没办法的时候总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咯。
“自我暴露”指访谈者表达与自己有关的态度、事件或情绪等，班主任与学生访谈过程中用此技术可拉近双方心理距离，亦可消除学生因误认为某些反应是独特的而产生自责情绪，不过滥用此法则可能损害教师的权威性及其在访谈过程中的主导地位。
DD:是啊，真是拿他没办法，我不可能超过他的。不过也有一丝希望——我们到二年级的时候会分专业，我真希望他不要跟我选同一个专业，山中无老虎，我可以去试试看当霸王。
老师：噢，但愿你能如愿！可是，你会因为要刻意避开他而改变自己选择专业的决定吗？
学生的负面情绪和不当行为只是外在表现，其根源往往在于某个观念或认识不合理甚至是歪曲的，在心理咨询中这样的观念或认识被叫作“不合理认知”。直接指出该认知并教导学生做出改变易引发来访学生的防御，破坏“治疗联盟”，通常建议教师设置提问促使学生与自己“质辩”从而使不合理认知自动呈现。
DD:我还不知道，但一想这样会不会有点本末倒置了？我猜我不会。
老师：本末倒置，什么是本和末？
DD:本……我还不确定，反正当班长肯定不是本。嗯……当班长也不是末，我想末就是超过他，什么都比他好，这是我表面上的追求。对，这就是末。本……可能是我自己学业、能力方面的提高吧，这是我上大学的目的。是的，我想是这样的。嗯，就是这样，我不可能为了超越他或者虚假地超越他而做出影响自己学业的事情来。
涉及核心问题的时候，学生需要思考，访谈过程看起来是停顿的。但这样的停顿是有益且必要的，尽量不打断这个停顿，若能用眼神等肢体信息表达对这种思考性停顿的鼓励则是非常可取的。
老师：明白，要是你们真的分开了，可新班级又冒出一个学霸兼男神或者女神的人，可如何是好？
DD:啊？我不会这么命苦吧？要真是这样，我也没办法了，不想当班长的事了。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呢？我现在看到他就心烦啊，甚至想去抽他两巴掌，还想搞点什么阴谋手段让他在班上没面子，下不来台最好，尽管我肯定不会这样去做。
学生用转换话题的方式拒绝讨论老师关于“更糟糕”情况的假设性提问，说明此情境引发他的负面情绪体验非常强烈。老师应该关注学生对某些问题的回避或是感兴趣的态度，这有利于理解学生的情绪感受和思维方式，提高访谈效率，更易形成有针对性的辅导策略。
老师：听起来你真是烦透了他比你优秀这个事实啊。不如，考试换掉他的试卷或者找人传答案给你？或者帮他制造些绯闻让他名誉扫地没法继续当班长？
DD: （坏笑）老师跟我一样邪恶啊！做不到了，就算真的做到了，我想我也不会高兴。我还是希望用实力打败他。
老师：用实力打败他？我能理解为你对自己实力不够强大而不满意么？
DD:岂止是不满意，有时候真想扇自己，专业学习不卖力，净为这些破事操心了……其实我的怨恨有一半是冲他，还有一半是冲着我自己的，怪自己为什么不像他那么厉害。或者在遇到他之前我觉得自己还是很厉害的，可是因为他的存在我就完全被淹没了。就像是他抢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一样。
老师：所以，这段时间搅得你无法安生的愤懑情绪并不全来自那个什么都比你好的学霸男神，也就是说，你讨厌的并不只是他？
嫉妒的对抗性是指对被嫉妒者的对抗情绪，而其根本原因是嫉妒者对自身才能、名誉、地位、境遇等不满意。把对抗和敌意完全归罪于被嫉妒者是不合理的观念，也是没有建设性的。
三、重建合理观念
所有的情绪都是有意义的，引导来访学生去解读情绪并做出有效应对，比单纯压抑情绪更有建设性，有效应对又反过来缓解了不良情绪的困扰。重建合理观念阶段的主要目标就是引导来访者解读嫉妒情绪里“不服输”的信息并激发积极行动。
DD:是，我是对自己不够优秀很不满意。
老师：所以要解决这个该死的坏心情得从自己入手，你同意吗？
DD:好像是，他只是个标准，随时随地提醒我自己不够好，所以他那么让人讨厌。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就像你说的，去了另一个班也许还会有一个别的学霸。
老师：是呢，他就是那个随时随地抽打你前进的鞭子，你看，他是你的贵人。
DD:的确，我看那些宫廷剧里的桥段好像都是这样——皇后感到有潜力有姿色的妃子会危及后位所以总会想方设法弄死那些妃子，可是弄死一个还会再来一个，春风吹又生啊。看到她那么蠢，我就在想她何不把心思放在如何提高自己的魅力和能力上，来抓住皇上和众人的心。啊，可是学霸才是“皇后”啊，我只是那个嫉妒他的“妃子”而已
老师：你怕永远没法超过他？可是他像个领跑者一样带着你奋力奔跑了大学四年啊，而你对他而言是没有促进意义的。
DD:哈，那我还是赚到了，我想下午就开始用这种心态去试试，有种逆袭的感觉啊。可是，我怎么控制我的嫉妒心？
老师：干嘛要控制？这是你的动力啊。嫉妒、恨、伤心、失落这些情绪跟高兴、踌躇满志一样，都只是无辜的情绪种类而已，它们只负责告诉你的大脑——你的生活出问题啦。嫉妒告诉你——你不够有力哦，有个你打不败的对手出现了；被伤害后的伤心告诉你——这份感情对你很重要，要仔细决定是丢弃还是修复；高兴情绪告诉你——你正在好状态，这样的努力会让你回报满满，继续加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些情绪像送信的信差一样，你应该仔细阅读信的内容，并做出有利于自己的应对，而不是一气之下把信差给杀了吧？就像现在，当嫉妒送给你的信你读不明白的时候，你选择求助于我，这就是很好的应对！
DD:我要把握机会了，我现在有些庆幸和他在一个班上了。还好有你，待我逆袭成功，定然第一个告诉你！
以负面情绪为症状的心理咨询来访，包括班主任接待的此类来访学生，辅导重点都应该聚焦于挖掘情绪的隐含意义并找到有效应对方式，而非就如何压抑和控制该情绪提出一些治标不治本、可行性不高的建议，从道德的角度去大肆否认甚至批评学生更是不可取。
当然，班主任与学生建立坦诚、信任的联盟关系是前提。促进联盟关系的访谈技术包括表达尊重和倾听重复技术、内容和情绪反应技术、非道德性评价、语言风格跟随、访谈者适度自我暴露等。
最后，本案访谈核心内容正好与我自己所面临的问题相契合，这一点也验证了心理咨询或别的教育行为应该立足于开放灵动的态度，即认识到教育者本身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情绪困扰。与学生站在同一立场上寻求该困扰的解决之道是不同于传统教育常用的权威式、指导式辅导的另一种方法。教学相长，医者自医，与孩子们一同成长的教育才是快乐的教育。
（作者单位：重庆市中山外国语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