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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晓普《人蛾》的异化解读

  • 投稿克里
  • 更新时间2017-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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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毕晓普(Elizabeth Bishop,1911--1979)是美国当代女诗人,曾获得普利策奖、国家图书奖、诺伊斯塔特海外图书国际文学奖,她的诗歌数量不多,但意象独特、语言精准、质量极高,《人蛾》是其中的一首,出自于1946年出版的诗集《北与南》。“人蛾”(man-moth)是出版时错误印刷单词“猛犸象”[1](mammoth)而得来的一个词(原文为Newspaper misprint for “mammoth”),但这个词更接近于诗歌中所描写的生物,类似于一个能飞的昆虫,有超越自身的意识,但好像一直没把握对方向,对外界事物及自身都不能客观认识,并具有狡黠的特征。在哲学层面,“异化是指把人的特性、关系和活动转化成为独立于人之外而又统治人的生活的物的特性和活动。”[2]在文学层面,它往往指向人精神领域的孤独、压抑、茫然,及人与人和人与社会间的疏离和冷漠等。本文试从异化角度出发,来分析诗歌《人蛾》中所蕴藏的现代人的生存状态及背后原因,以此加深对毕晓普诗歌的理解。

一.与自然的疏离

诗歌《人蛾》由六个八行诗节组成,在第一个诗节中,人蛾在感受着他周围的一切。

这儿,上方,

楼房的裂口注满敲碎的月光。

人类的整个影子只有他的帽子那么大。

躺在他脚边,像一个供玩偶站立的圆,

一枚倒立的回形针,针尖被月亮磁化。

他没看见月亮;只观察她广袤的领地,

感觉他手上奇异的光芒,不暖也不冷,

一种温度计无法记录的体温。(175)

此处,皓月当空,人类的影子在地面上呈现最小值--“只有他的帽子那么大”、“像一个供玩偶站立的圆”。此时,月亮在空中到达了最高的位置并具有超常的能量,月光清冷,没有温度,但人蛾并不关注这些,他只注意周边的环境,感受着来自月亮那“奇异的光芒”,人蛾处在一种感觉良好的环境中,他好像刻意地将这种清冷之感排斥在自身之外,默然地将自己放入一个在他者看来可以接受的环境中,压抑着主观的情感,努力地拉开自身与外界的距离。

诗歌中的人蛾是以一种生物的外形出现,在此,姑且把他看作人类的象征。我们看到人蛾在自然中的状态,广袤的自然,曼妙的月光……,大地上的一切都好像对月亮有了回应,惟独人蛾不以为意。就像人类生活在大自然中,与自然为伴,享用着自然界的一切给予,并带着本应该如此的态度。人类将自身放到了独立于外在自然的位置上,认为人类是自然的主宰,通过努力就可操控大自然。诗歌的第二个诗节就从人蛾的视角来观察外界。

可是当人蛾

时不时罕见地造访地球表面,

月亮在他眼中迥然不同。他从

人行道边缘下方一个窨井爬出

紧张地开始测量建筑的脸。

他认为月亮是天顶上一个小眼,

证明天空作为庇护所毫无用处。

他在颤抖,但必须尽可能爬向高处探测。(175)

人蛾从窨井中爬出,“紧张地”测量建筑的表面。此时的月亮就是“天顶上一个小眼”,天空没有庇护之用。他“紧张”,“颤抖”,但为了自身的理想他不断地向上“探测”。圆月是美满团圆的象征,而在此处月亮仅是苍穹之上的一个漏点,它泄露了苍穹之内的秘密,没有天空的庇护,人蛾感到孤立无援。此处,人蛾冷静客观地看待外在的物质世界,焦虑于自身的弱小,于是他“颤抖”,但仍然要穷尽所能地进行“探测”,来证明自身的存在及操控力。

人蛾在努力着,就如现代人对自身的认知,唯我独尊,自认为是自然的主宰、物质的主人,事实却是人在无意识中已经成为外在事物的奴隶,现代人对这种错位的状况好似懵懂无知,却又以此为荣而不胜欢喜。人蛾对外界的估量与抗争恰似现代人的写照。

二.对物质世界的迷惘

在第三个诗节中,人蛾按照自身的想法切实地行动了,他在努力地战胜自身的怯懦,以证明自身的掌控力。

在楼房正面,

他的影子曳在身后,如摄影师的黑布

他战战兢兢地爬,认为这次终能顺利

将自己的小脑袋推出那个纯净的圆口

强行挤入裹在光上的漆黑卷轴,如同通过

试管。(站在下方的人类没有这类幻觉。)

但人蛾必须做他最恐惧的事,虽然

他必然失败,惊惶摔落却毫发无损。(176)

月光下的人蛾行动了,曳在身后的影子就像那“摄影师的黑布”,很具仪式感,漆黑地落在楼房的正面证明了人蛾的存在,更像一面旗帜,标志着人蛾的行动。“战战兢兢”,生动地再现了人蛾的不安。人蛾认为他能顺利地通过天空上的洞,只要意志坚定就可以看到天空外的景象,那是最能证明他自身能力的事情,所以即使是“最恐惧”的,也必须行事。这是一种全知视角,人蛾的行为就如同上帝眼中的人类,“站在下方的人类没有这类幻觉”,这句的补充刚好证明人类就如那人蛾,对于外界事物的认知人类好像是客观、公正的,人类能够辨别外界和自身的关系,好像不会做人蛾那样的幼稚的事情,但在外在于自身的物质世界中,人类就如同建筑物表面的人蛾,任性无为,肆意地按照自身的需要来做事,但人类并不自知。就如第四个诗节中所写的那样:

接着他回到

姑且称为家的苍白水泥隧道。他来回翩跹,

拍打翅膀,却无法登上那于他相宜的

急遽而沉默的列车。车门迅速关上。

人蛾总是坐在朝向错误的位置上

列车立刻全速启动,那可怖的速度,

没有换挡,也没有任何渐进加速。

他无法辨认自己倒退的速率。(176)

“苍白水泥隧道”中的列车有规律地经过,对人蛾而言那是与他的能力最为相宜的,但却无法登上。面对那“急遽而沉默”的列车,人蛾好像永远看不清列车行驶的方向,列车全速前行,没有任何调整,但人蛾就是跟不上列车的节奏,更无法辨认在列车前“自己倒退的速率”。“那可怖的速度”却使人蛾迷惘,列车没有加速,只是“全速启动”,却带给人蛾强烈的压迫感,冰冷的、沉默的,与自身是对抗的。

“苍白水泥隧道”、“列车”及上个诗节中的“楼房”等意象都来源于人类的创造,这些现代物质是人类发展进步的标志,它们的出现改善了人类的生活。但人类好像与物质世界的发展不“相宜”了。人类适应不了这样的“速度”,只能感受自身的倒退,但对此状态很迷惑。物质给人类带来了便利,但同时人们也好像越来越不适应与其他人的近距离接触。在物质面前,人类就像人蛾一样无助,辨不清自身的位置。

三.内在的焦虑与孤独

人蛾的内心并不强大,他有种种顾虑,内心忧虑重重,正如第五个诗节中所描述的那样:

每晚他必须

被带入人工隧道,做循环往复的梦。

一如列车下方循环往复的枕木,躺在

奔涌的思绪下。他不敢看向窗外

那第三根铁轨,不间断的毒风,

吹过身旁。他将它看作一种

天生易染的疾病。人蛾必须把手

放进口袋,就像其他人必须戴围巾。(177)

人蛾的“梦”是“循环往复”的,大脑处于高度运转中。但地铁的第三根铁轨及从隧道窗外吹进的风都会使人蛾感到恐惧,这些人力的产物好像是极易感染的“疾病”,人蛾要时刻戒备着。此处“那第三根铁轨”是指为地铁的运行提供动力的轨道,但它的高压电对所以生命的安全也存在着隐患,所以人蛾恐惧着。疾驰的列车带动的风是强劲的,人蛾“必须把手放进口袋”,尽可能的采取一些措施来应对,就如同“其他人必须戴围巾”一样。可将手与外界隔离或是用围巾挡住脸都是自欺欺人的措施,对于真正的病毒而言起不到作用。

人蛾的种种顾虑和所采取的行为看起来是在担忧外在世界对自身的伤害,实际上是对外在世界的恐惧。他不清楚自身的位置,更不清楚自身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内心充满了焦虑和不安。现代人的生存状态就如人蛾一般,在强大的人造物质面前,人类是那样的渺小和无助。自然界或人类社会中的任何一种外力都会给人类带来致命的伤害,所以人担忧着、焦虑着,采取着自欺欺人的措施来应对,就如第六个诗节中描述的那样:

若你抓住他

就把手电照向他双眸。那儿只有黑瞳仁,

自成一整片夜晚,当他回瞪并阖上眼

这夜晚便收紧它多毛的地平线。接着一颗泪

自眼睑滚落,他唯一的财富,宛如蜂蜇。

他狡诈地将泪珠藏入掌心,若你不留神

他会吞下它。但若你凝神观看,他会将它交付:

沁凉犹如地下泉水,纯净得足以啜饮。(177)

当人蛾被照到双眸时,他本能的状态便全都呈现出来,他那唯一的财富相当于他自身的生命,“宛如蜂蜇”,人蛾很重视,于是他会耍一些手段来,“若你不留神,他会吞下它”。“狡诈”、“吞”“乖乖”等词传神地刻画了人蛾的内心状态:人蛾对自己的财富百般不舍,迫不及待地要拿回,但外界强大的对手又使他不得不如此行事,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与侥幸。人蛾恐惧于外界的窥视及侵犯,但他没有强大的力量来对抗,只能交付最珍贵的财富,但那也意味着自身的毁灭。他的内心充满了质疑,他不想理会外在的世界,他要珍藏最本真的自我,但最终他只能将自身的命运交付到命运手中。

现代人无限地张扬着自身的力量,但在强大的外在世界面前,人类仍然是微不足道的,所以现代人只能在自怜自艾中生存着并质疑着。“手电”是独立于人的现代物质,在现代社会中,物质出现了极为兴盛的状态,它为人类的生存提供了种种条件,相应地,人类也在高速度、高效率中加快自身的脚步,个体的人为满足自身的各种物质需求,在竞争中疲于奔命。同时,信仰的弱化也加速了人类对自身状态的质疑,“于是,面对茫茫宇宙人们不禁大声询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3]人类的“孤独日益加深”。[4]

四.结语

毕晓普通过“人蛾”这一形象生动地展现了她对现代人生存状态的深入洞察,写出了现代人既自以为是又茫然焦虑的状态,这种状态实际上是现代人被异化的一种写照,诗人运用她非凡的想象力,将现代人的异化本质与“人蛾”这个动态意象联系在一起,以轻松诙谐的笔调深刻地表现了现代人内心的焦虑、主体性的丧失,由此可以加深对毕晓普诗歌内涵的理解。

 

参考文献

[1]Elizabeth Bishop: Poems,New York:Farrar,Straus,Giroux,2011,p.16.

[2关健:《西方马克思主义异化研究》,东北师范大学,2012年,第25页.

[3]刘象愚、杨恒达、曾艳兵:《从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4页.

[4][美]艾里希·弗洛姆著、刘林海译:《逃避自由》,上海:译文出版社,2016年,第18页.

 

(作者介绍:盛永宏,通化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西方文学、比较文学及民俗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