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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禅宗美学思想与中国传统水墨山水画

  • 投稿黄宇
  • 更新时间2015-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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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 群

(福建工程学院 建筑与城乡规划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

摘 要:通过妙悟、空灵、形神、自然、清寒、无法、简略、中道等八个方面,探求禅学思想对中国水墨山水画的深层影响,对进一步研究佛学与中国绘画的关系有着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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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禅宗美学;水墨;山水画;妙悟

中图分类号:J21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2596(2015)01-0199-03

中国水墨山水画蕴含着深厚的美学意味,它的产生与发展既有儒道哲学的体现,更有佛教禅宗的洗礼与渗透,特别是唐宋之后,由于禅宗的普及,禅学逐渐取代了老庄思想在水墨画中的地位。水墨山水画讲究高远淡泊,提倡既兴作画,以达到“得意忘形,象外传神”的禅学境界,可以说中国水墨山水画与禅宗的发展是息息相关的。

禅宗是最具中国文化特质的佛教宗派,是一种追求自心解脱,超凡脱俗的教宗,它对中国人,特别是文人士大夫们的思维方式、心理性格等方面有着巨大的影响。禅学是一种超越式的直观,它脱离了所有世俗的观念,强调个人内心的自悟自得,但同时也不否定现存的社会生活环境,这些特点非常符合中国文人士大夫的精神取向[1]。

禅宗与山水画结合并非偶然,老庄玄学的无为之道,使中国文人形成了以反向心性来体悟宇宙自然的内敛哲学,而禅宗的理论,更加促进文人画家们向自心的回归,他们希望通过“禅”的修持,找回个体生命的自由和思想的解放。于是,在宋元之后的文人画家中,兴起了参禅悟道的风气,甚至到了明代后期,山水画家们几乎人人学禅、通禅,禅宗已经左右了当时文人画家的审美心胸。中国水墨山水画作为文人们对大自然的审美观照,在意识形态上深深地体现了禅学思想。山水画家通过描绘自然的山川、河流、树林、大地等,表露出自身的理想与人格魅力,水墨山水画逐渐成为文人们参禅修行的方式,禅宗为画家的创造力提供了无限的想象空间,从而把中国画推向了东方美术的巅峰。

一、妙悟是禅与水墨山水画沟通的桥梁

禅宗提倡个体对自心本来面目的觉悟,而最终极的悟境就是涅槃之境,这是禅学的精髓。“悟”是参禅的目的,顿悟可瞬间把人的精神提升到光明的境界,通过自身真实的生命体验,刹那间透过世间的幻象认清宇宙的真面目,洞察人生的真谛,反映了一种出世的精神品格。

水墨山水画家以“顿悟”为本,祁求瞬间超越时空,触摸最深奥神秘的心性,达到绘画的最高创作状态,此时,画家超越了绘画技法,超越了绘画本身,达到了“天人合一”。水墨山水画本身就是对早期青绿山水画的超越,它似禅悟一般,抛弃原有的模式,推陈出新,创造出完全崭新的绘画风格。

唐代诗人兼画家王维在中年之后开始参禅诵经,他的作品开启了中国水墨山水画历程,对后世文人画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王维深悟禅家三昧,巧妙地把诗、画、禅三者融会贯通,画作充满了禅悟的玄机,如他的名作《袁安卧雪图》,图中所画的雪中芭蕉,明显违背自然的生态规律,但若以禅学妙悟的眼光审视,却能领会到其中的奥妙。芭蕉寄托了人身虚幻、无常的佛学思想,《传灯录》有言:“身从无相中受生,犹如幻影出诸像,幻人心识本来无,罪福皆空无所住”,而王维把芭蕉比喻为人身,外表看似坚实,内部却空虚如泡影。另外,芭蕉是生长在南方的,不可能在寒冷的北方冬季出现,雪中芭蕉正体现了禅悟超越时空的观念。王维的山水画不是对自然现象的简单描绘,而是一种人生境界,是沉思冥想后物我两忘的禅悟之境,不具有妙悟之心是很难读懂王维作品的。

“悟”的思维方式是禅与水墨山水画沟通的桥梁,没有悟就没有禅,同样,没有悟也就没有水墨山水画的神韵与超凡。以“悟”的慧眼看世界,自然会有“山河并大地,全露法王身”的人生境界,这也深深影响了山水画家,于是,表现心灵、抒发心灵成为水墨山水画的主题。

二、水墨山水画空灵的表达体现了禅宗空观的思想

禅宗所要悟的就是“空”的世界,它以“空”为美,认位万有皆是假相,而本来面目是空空如也的真如之境,在禅者眼中,万事万物皆是空无所有。禅宗反复强调悟道就是悟空,但禅的境界并非一无所有,空中有无边妙色,那里有充满灵光的世外桃园,这也是许许多多文人画家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既然是空无所有,那么就不应以色彩作画,而只有黑白的水墨画正符合这一特点,表现空灵是中国水墨山水画的最大特色。

明代画僧担当曾结茅云南鸡足山,息机养静,览藏十年,面壁十年,可谓深晓参禅三味。担当在《为惟默作画书后》有诗曰:“画中无禅,惟画通禅;将谓将谓,不然不然”,指出作画应以一种平常心来对待,画家的空淡清静之心也会随之与绘画融合。担当作画往往任心自在,依性而发,因此他的水墨山水画笔法率意,空灵绝妙,如作品《千峰寒色山水诗文册页》,画面有种冷寂空虚之感,可以体会到担当此时的思想已超越尘世,仿佛进入了一个“空空无大千”的世界,森罗万象在担当的画里只不过是一片幻影,而表现空灵之境才是最终目的。

与普通的写实绘画不同,水墨山水画并不是以完全真实地描绘出对象为最高标准,而是注重“空灵”的美学,在黑白的世界里,素净、纯真,有着特殊的美感。水墨画通过黑、白、灰等极其单纯的元素,构成无色的大千世界,在许多水墨山水画中都能真切地感受到“空灵”的流动,如董源的《潇湘图》、二米的云山墨戏、董其昌的淡墨山水画等,无不以表现空境为能事[2]。

三、水墨山水画形神观念体现了禅宗的般若思想

禅宗提倡悟“空”,反对执迷于世界的表相,《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实相无相,及见如来”,明确指出,不要把万事万物放在心上,应不取于相,所见的山河大地,皆是“梦幻泡影”,要追求幻相之后的真理,追求一个无形的真如世界,这就是禅的般若观。这种思想反映在山水画里,就是不应执着于山川河流的外在表相,而要在画中追求超越于山水形态之外的神韵。中国水墨山水画讲究“不似似之”,太似则被相所困,有违禅宗的精神,不似又为欺人,应在似与不似之间。山水画应通过形而下的世界来表达形而上之道,以神统形,以意趣融化形体,做到形神完美结合,最终神超形越。

北宋文学家苏东坡于佛禅有着较深的研究,他曾有诗曰:“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苏东坡的水墨画重神轻形,倡导写意性,他特别关注画面意境的表达,强调作品的“传神”。苏东坡重神轻形的主张无疑受到禅宗思想的影响,如他的《枯木竹石图》《墨竹图》等作品,抒情写意,风度雅静,灵气飞动,透过那飘逸的竹石,能体会到一种幽幽的风韵。

禅宗主张超越一切外在的色相,把握宇宙的本真,这导致了水墨山水画家重神轻形的观念,普遍注重画外情韵的表现,对自然的表面现象没太多兴趣,所关注的是真如的妙意,因此,画作颇具神采之韵。

四、水墨山水画自然风格体现了禅宗的淡泊思想

禅宗主张淡泊自然的生活方式,在外人看来高深莫测的禅其实极其平淡,禅宗善于把深奥的佛理,以最自然,最平淡的物象来表达,禅希望回到淡泊的世界中去,抹去尘世对心灵的污染,回归清心自然的本心,认为淡泊才是最真实的美。禅宗这种平淡的作风对中国水墨山水画美学有着深刻的影响。

自然、淡泊,就是禅心,水墨山水画也秉承了这一思想,画家们纷纷追求淡泊的审美趣味。董其昌相当推崇“平淡”的风格,认为“平淡”是一种富有韵味的、隽永的含蓄美,如元好问所言:“豪华落尽见真淳。”因此,平淡是一种极高的艺术境界。欧阳修曾说:“萧条淡泊,此难画之意,画者得之,览者未必识之也。”这也说明了表现淡境之难。

因为道是不可执意追求的,应在平时的行住坐卧中品味,因此水墨画也不必刻意追求禅意的表现,而应以平常之心随意而画,而画家宁静淡泊之心会自然而然地融入作品中。水墨画家因以无牵挂之禅心,摆脱所有束缚,任心自在,随性而发,还原自己本如明镜的心海,展现自己本就亮丽的心性,方能在画中表露出超然物外的禅意,绘画已成为享受生命的一种方式,欣赏水墨山水画犹如品尝一杯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茶。

五、水墨山水画清寒的表达体现了禅的冷寂境界

禅的世界是冷的,禅者往往在空虚、寂静,清枯里体悟宇宙的真谛,最高的禅境是孤立无染、冷寒寂静的。“两头俱截断 一剑倚天寒”,这正是禅世界,在冰冷清寒中净化灵魂。

受禅宗的影响,水墨山水画普遍具有清寒冷寂的韵味与格调,许多画家喜画寒林雪景,正是通过对雪的表达、体现清冷之美,其风气传至元四家、清四王以及四僧等。如元四家的绘画风格总弥漫着清淡、冷寒、寂寞的感觉,画面多描绘深邃的幽谷、朦胧的寒林、萧瑟的荒野,有着冷清寂静之感,寄托超凡脱俗的志趣。清初画家弘仁年轻时就隐遁空门,参禅学道,在清代四僧里他是最虔诚的佛教徒,因此他的山水画也是最能够体现佛教禅宗的精神。弘仁山水画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体现了净静冷寂之美。弘仁长年远离世事,无牵无挂,在心态上已趋于清寂,在他晚年的作品中如《赠惟敏山水图》、《寄伯行居山水图轴》等画中,山峰由几何形构成,以清爽的线条勾画轮廓,显得静穆、洁净、冷寂。

寂与空是相联系的,反映了一种宇宙般孤独的心境,水墨山水画普遍有冷寒的意趣,无论是山林崖谷、或是旷野江河,总有一种冷落、清淡、寒荒之感。大道在于静默,清寒冷寂在外人看来也许太过消极,但也只有能忍受孤独的人方能体悟自然之大道[4]。

六、水墨山水画的革新体现了禅的无法性

《愣伽经》云:“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炮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乃至无有少法可得”。水墨山水画往往不太注重传统、现成的笔墨技法。南宋禅僧法常的绘画,有着浓厚的禅宗美学色彩,他的绘画作品是一种艺术化的宗教,不拘于任何成法,信手拈来,不假思索,不假造作,作品中那些观音猿鹤、龙吟虎啸、花香鸟语、山水风光,纯任天然,看似无法。在法常的画里,点线、疏密、浓淡、枯湿的构成,具有超验性,这种看似随意无法的笔墨形式,强化了画家的主体性,扩大了绘画语言的多义性,使绘画成为一种不断自我否定,不断打破常规性的活动。

无法而法的作品往往有着自由飘逸的风格,它往往不拘于常法,有着疏野闲放,超轶不凡的精神气质,有“逸”之风韵。朱景玄的《唐朝名画录》还把“逸品”列为神、妙、能三品之外。夏文彦说:“逸品皆高人胜士寄兴寓意者,当求之笔墨之外,方为得法。”求笔墨之外就是提倡以无法为法。其实,无法并不是不需要技法,而是超越旧的条条框框,不被固有的技法所束缚,这是一种大彻大悟后的自由自在。

七、水墨山水画简略的画风体现了禅的简洁性

明代恽道生说:“画家以简洁为上,简者,简于象而不简于意,简之至者,缛之至也”。禅宗与佛教其它教派不同的一个主要特点就是它讲究以心传心,单刀直入的悟道方式,善于把博大精深的佛学简化为及其简洁的道理。

禅宗的语录言简意赅,在水墨画中,简洁与禅学的思想是密切关联的。山水画家认为,作画犹如参禅,笔法愈简练,意蕴愈深远,如果画法繁琐,景物太多,就难以达到“畅神”的境地。北宋画家米芾与其子米友仁,善用疏简之笔,以水墨挥洒点染来表现江南空蒙悠忽的山林景象,笔法简洁,草草而成,自称“墨戏”。米氏父子崇尚天真、简略的画风充分体现了禅宗简易的精神。米芾曾说:“山水古今相师,有出尘格者,因信笔作之,多烟云掩映树石,不取细意便已”,他反对追求繁琐细节的绘画风格,认为这是匠人俗气之画,而追求随意简化的画风。如《云山得意图》、《潇湘奇观图》等作品,烟岚雾霭,虚幻相生,运用简笔淡墨表现山水,极具朴实、超凡的意趣。

萧疏简洁的画风流露出智慧的禅心,水墨山水画笔简意足,体现了直观的简约主义观念和卓而不群的禅风禅骨,它往往于小处见精深,画家在简洁中获得了乐趣,提升了性灵,通过简易的画面表现无限的宇宙。

八、水墨山水画的中道观体现了禅宗圆融的思想

禅宗提倡中道、主张主客圆融,提出与主客对立思维方式完全不同的全新的视角,标榜圆融之美,反对偏向任何一方,认为最高的真理应“不落佛边,不落众生边,不落有边,不落无边,不落凡边,不落圣边,即是无边身”。

中国水墨山水画虽然极力表现宇宙的空性,但最终并没有如西方现代绘画一样完全走向抽象,这也得易于禅学的中道理念。水墨山水画一方面反对“失真”,另一方面也反对过于拘泥于景物的细节,体现了中道圆融的美学观,以中道的思想指导绘画,可以摆脱“法障”。

董其昌的文人画美学观就有着中道的思想,他的山水画渗透着圆融之美,正如美学理论家姜夔所说的,妙品乃“方者参之以圆,圆者参之以方”的境地。董其昌即反对作画“被物所役”、“刻画细谨”,过多地刻画对象,又认为不能彻底抛弃山水景观,走向抽象,而应该追求“虚实互用”的圆融美。他提出的“妙在能合,神在能离”,“画需熟外熟”等美学观也体现了一种圆融之美。作品如《山水图册》,在极淡泊中透着绚丽之美,在极简处有着极工之意,在飘逸柔和中具有张力,这是一种无纵横气的圆融无碍气象,有着圆成、圆荡、圆熟之大美[4]。

九、结语

禅宗对中国水墨山水画的影响是巨大的,历代水墨山水画家无不具有禅学精神,把山水看成佛性的显现,他们的绘画无不是禅境的表露与显现,形成了中华民族特有的精神财富。探求禅学思想对水墨山水画的深层影响,对研究佛学与中国绘画的关系有着重要的意义。更好地了解中国传统山水画的特征,有利于继承山水画的优秀品质,发展当代中国水墨山水画。当代山水画家在各种思潮与观念的影响下,更应该审视传统绘画的精髓,才能更好地推动现代山水画的繁荣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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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张节末.禅宗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62,111.

(2)皮朝纲.禅宗美学思想的嬗变轨迹[M].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2003.292.

(3)马奔腾.当代禅美学研究述评[J].北京大学学报,2001:63-65.

(4)朱良志.曲院风荷[M].合肥:安微教育出版社,2004.88-92.

(责任编辑 徐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