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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东美论具有道家精神的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

  • 投稿少女
  • 更新时间2015-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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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保国

【摘要】方东美指出:具有道家精神的中国文化讲究“和”,道家的和谐精神通过“有” “无” 双回运行体现,并对儒家和佛教的和谐文化思想产生积极影响;西方文化重视“分”,这种价值观源于柏拉图的“理念” 说,形成于中世纪的神人“恶性二分法”,发展于近代的知、情分离价值观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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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方东美;和;分;道家精神

中图分类号:B2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60(2015)02-0117-06

本文系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 规划2013年度学科共建项目(GD13XMK06)、广东省高校思想政治教育重点资助项目(2013ZZ017)、广东省普通高校人文社科重点基地项目(13KYKT16)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施保国,安徽合肥人,哲学博士,(梅州514015)嘉应学院社会科学部副教授。

 以比较为研究方法来审视哲学和文化,是现代哲学家方东美哲学的特征。为了全面把握东西哲学和文化的精髓,方东美提出两个注意:一为“空袋子本身是站不起来的”①,东方哲学首先当有内在精神。对于东方哲学,方东美主张应从内在精神方面入手,“东方哲学首先当有内在精神。如果只在外面兜圈子,就根本不是内行”②。二为不要以为“外国的月亮比自己的圆”,要树立文化的自信,善于发掘和探究文化的精华。“中国学者自己不少人忘本,使得中国青年由文字起到思想习惯,都有一种内在贫乏症。”③方东美认为,有了这两点认识,才能更加客观地了解具有道家精神的中国传统和谐文化和偏重于分离的西方文化。

一、和:论具有道家精神的中国文化

中国传统哲学追求“圆融和谐” 的精神境界。方东美认为,老子、庄子的道家和谐价值观以及采取的双回运行手段,为和谐文化有机体的建构和捍卫找到新途径。儒家《易经》中的“地元广生”、“乾元大生” 所说的“广生” “大生”即“广大” 和谐,代表了宇宙万物生命不息的本性,但后来的儒家文化主要是通过以子解经的方式,吸收了道家的双回运行模式才达到和谐精神。佛教文化亦如此,以“去除遮蔽”的方式方法对人类心灵的和谐起到重要作用,佛教文化因道家精神的导引以不断的“格义”方式在中国文化土壤上生根。

(一)“有无”双回运行与道家的和谐精神

老子指出万物衍生模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老子》第42章) 从道生万物看,万物是齐同的,人们应当“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 (《庄子·秋水》),即不要用人为去排除天性、用世事去排除天命。从本体论看,道家总是要追求真象,总是要一切存在最终“归根复命”;而那个本体,亦即儒家所谓的“至善”、道家所谓的“上善”④。也就是说,在向上追求的时候,在美的价值里面得着至美,在道德的价值里面得着至善,在真理里面也能够从相对真理中找出至高的真理。假使能够这样子,以老子的眼光看来,才可以谓之圣人⑤。

方东美幼年时即对道家很青睐。“吾人一旦论及道家,便觉得兀自进入另一崭新天地,如历太虚神奇幻境。”① 他认为老子哲学以道体、道用、道相、道征等视域展露特性,将“玄之又玄”的奥秘运用、践行在人间凡事,化解了所有因为偏差知见所造成的烦恼与痛苦,将向上的探究“究竟” 与向下的“肉身” 实践结合起来,实现了和谐。庄子哲学以“后设哲学”继承、发展了老子的哲学精神,以开阔的心胸气魄把握寓言、卮言、重言背后的真理。庄子高度赞同老子的“空虚以不毁万物为实”观点,即在接受万物现实情况的同时,又能在空虚中不受万物的干扰。方东美赞许庄子这种“以道观之,物无贵贱”(《庄子·秋水》)的思想。就万物作为个体来说,肯定其价值表现为人的自我展现,以“坐飞机” “放风筝”等手段,在“寥天一” 的高处俯看人间,使得“有无” 双回运行、自由自在,达到与道为友而同游的玄览境界。

儒家因过于人间化、囿于道德价值,精神逐渐变得收缩。方东美认为,道家抛弃一切无谓争论的道德德目,解除了儒家的危机。在文化衰退时,儒家首先要在精神上振作,再借助道家汪洋恣肆的精神力量,呈现自由精神的高超,即所谓的上回向,然后面向现实界,使高度的精神境界逐步落实践行于人世间的各个层面。

道家思想对于中国文化传统精神内核的形成具有特殊的意义。方东美指出,文化精神的内核是哲学。在艺术、哲学、宗教三大因素构成的形上境界,哲学起着核心的作用,所谓“哲学是民族生活的中枢”②。不同于形下文化的中立,形上文化是价值系统,必须有价值评估。“哲学问题之中心便集中于人类精神工作之意义的探讨。”③ 就东西文化比较来看, “各主要文化的决定因素,在希腊是哲学,在印度是宗教与哲学,在中国是艺术与哲学”④。中国文化的决定因素是艺术与哲学,或者说,中国人的哲学智慧,不在科学的理性里面,也不在热诚的宗教情绪里,而是在超脱解放的艺术才情中。中国文化的共性,对儒道墨三家都适应,都是通过艺术的才情来点化宇宙。但儒家侧重于道德理性,在艺术精神方面缺乏高度;墨家受到宗教功利主义影响,美感大为冲淡,艺术倾向性最少;只有道家,富有特别的超脱解放的艺术精神,可铲除各种阻碍,通过上下双向运行,将现实世界变作理想世界的化身。可见,不论在中国文化抑或哲学中,道家精神都堪称代表。

(二)道家和谐精神与儒家的和谐文化思想

方东美指出,儒家和谐文化思想源于《尚书·洪范》和《周易》,以九大范畴建立人间道德秩序,其关键在于“皇极” 或“大中” 本体,代表绝对正义的和谐思想。然而,人类的永恒理想面对变迁不已的世界时,需要《周易》的变化哲学作为补充。“立人之道,曰仁与义”(《易传·说卦》),说的是以仁义的方式,参赞天地的化育。然而,儒家的这两个思想传统,一为永恒的哲学系统,一为变易的哲学系统⑤,二者的和谐机体很难结合起来,自春秋战国时代分道扬镳后,至汉末仍未能合流。此时,儒家的经学由官学变为私学,与南方楚文化合流,引出了道家在学术史上的重要性,即出现了以子学解释经学的情况。王弼、何晏们对于《周易》的诠释,表现出结合二者的企图。王弼对《周易》的论述,不是以乾卦为本,也不是以坤卦为着力点,而是选择以复卦为本,主要就是利用了老子思想中所谓自无而至有、归根复命的演变逻辑。王弼援儒入道,将时间生灭变化的过程转向到永恒的一面,再从永恒根源处引导出世间的各种生灭变化。

新儒家是继原始儒家、道家、佛教之后中国文化精神发展的再一次高潮,但方东美指出,道家的和谐文化精神在其中起到重要的作用,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新儒家“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仁” 的主张需要道家“府天地,备万物”⑥ 的博大精神。新儒家指出, 如仅仅以“仁”为宇宙中心,难以发挥宇宙的真精神真价值,必须将“仁” 的精神扩大推广,再回转向内,把宇宙万物摄取回来,此精神恰恰是继承并吸收了道家“府天地,备万物”的精神气息。所以,新儒家以道家精神为导向,才能构成新儒家一体之仁的思想体系。第二,时代困扰使然。新儒家所承接的时代是五代衰世,在现实中难以实现儒家“天人合德”的精神,在理论与现实方面遇到很大困难,不得不求救于道家思想。新儒家借助道家的超脱精神,透过审美的眼光审视现实社会的黑暗,做到以“天人不二”的心态来包容尘世的种种烦恼。第三,宋儒在哲学上坚持理性,但在情感方面却难以得到排解。于是,他们建立的道德理性必须要融合道家的艺术精神,从而在价值上最终确立了文学艺术的高境界。所以,方东美说,哲学家在这个世界,只要心中怀有道德价值的理想,就能够同艺术上美的境界连贯为一。这是北宋理学能够在政治上衰弱时振兴的主要原因。方东美认为,道家精神与儒家思想结合的过程,实际也就是把儒家思想落到道家思想的过程。正是在“天人合一”的广大和谐有机体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的人格理想才能得到实现。可见,此新儒家的机体主义和谐观主要源于对道家和谐价值观的继承与创造。

(三)道家精神与佛教的和谐文化思想

隋唐佛教追求“心”和的价值观。禅宗讲究相信自己,每个人都有佛性,“即心即佛”。佛就在每个人的心里,这是“众生平等” 的理论基础。佛教达到“心” 和价值观,遵循的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 的理念,以“五戒十善”为准则,追求自我心灵的完善。华严宗在吸收道家的和谐思想后,创立了“理事无碍”的思维模式,以双回向使哲学与宗教融合为一,把普贤之伟大愿行与文殊之超越智慧结合起来。“悲智双运”,由极高的精神修养产生一个极高尚的创造。在自己的精神获得超脱解放的同时,还要使众生共登彼岸,“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圆融不碍行布,令一切众生投入到一真法界之内、圆融自在,达到中国佛教和谐的精神之巅。

在业惑缘起、阿赖耶缘起和佛性缘起三种缘起说中,华严宗的旨趣是佛性缘起,以“真空妙有”来描述佛性与宇宙万象的关系。流动变迁中的万物本为空,但又非断灭空。方东美认为,需无限扩大人的思议范围,将认识本真的十玄门依次展开,最终达到不可思议的境界。人在养成极高的解脱智慧的同时,又不能无视人间的痛苦、烦恼与罪恶,应回向人间,发挥普遍的同情,分享智慧于众人。

应该说,以上所说的佛家的心灵等和谐思想与所受道家精神的影响是不无关系的。方东美说,在佛教传入初期,面对外来文化的挑战,儒家已无暇应付,难以发挥拯救中国文化危机的作用。因为自从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思想提出并变成封建官方哲学推广后,儒家哲学已“坠入利禄之途”①,收敛了开放民主的博大精神,所以当外来的佛教冲击时,儒生们并不把维护学术生命和国计民生放在心上。此时,反倒是寇谦之等道士竭力维护中国文化危机,以道家的精神力量立足于人间世,解救中国文化的危机。

方东美认为,道家精神在三个方面影响着佛教的文化思想。一是道家的语言典雅纯净,以此诠释佛经,深得佛家青睐,不仅使得中国文字能长期保存,而且传播了佛教思想。在北方鲜卑人统治期间,他们让汉人使用鲜卑语为通用语,而此时佛教的艰深难懂使鲜卑语一筹莫展,鲜卑统治者只能借汉语来翻译和表达。大量佛经通过汉语而翻译,解除了中国文化上的重大危机。当时翻译佛经使用的语言,是道家典雅的文言文,而不是儒家的白话文语言。二是当时的知识分子们靠道家包容精神成功地消化了佛教思想。方东美认为,印度佛教能够植入中华文化的根本原因,还是道家精神的作用。不论是当时的传播者还是接受者,都以道家精神为连接纽带来接受佛教。假设无道家哲学来发挥作用,佛教的思想便难以输入。以道家术语对接佛家名相、以道家思想“格义”佛家教义的目的,在于以道家的玄旨来了解佛教的神秘玄境。三是道家超越又付诸实际的现实精神深刻而长远地影响着佛教思想,所谓“中国佛学之形上思想,所取资于道家精神之激扬与充援者实多”②。方东美指出,老子的本无思想成为道安本无宗等六家七宗的主要要素;僧肇以庄子之学成就了丰富的“玄言妙义”,出现了般若肇兴的现象;道生以庄子亦道亦儒的精神,既建立了玄学,与道家玄风深相接纳,又与庄子的下回向立足于现实的精神相结合,建立起佛性论。

二、分:偏向二分的西方文化

与中国文化重视“和”的价值观不同,方东美认为,西方文化重视“分”的价值观。方东美在肯定“分”的价值观对于科学发展、物本主义建构等方面的积极作用的同时,着重分析了西方“分”的价值观对人性堕落不可推卸的责任,分为依次恶化的三个阶段:肇始于柏拉图时期,恶化于中世纪,彻底堕落于近代。

(一)西方文化的二分价值观始于柏拉图的“理念”

希腊哲学是西方哲学的源头,习惯于以经验所及的水、气、火等物质来解释宇宙万物的起源,形成“物格化的宇宙观”。这种宇宙观侧重于物质而忽视人的精神,必然引起两种反动:一是人本主义,如辩士学派标举“人是万事万物的权衡”来作为对抗,可是“个人” 的感觉尺度又难以把握;一是苏格拉底提倡“目的的唯神论”,认为世上各物象在价值“神” 的保障下拥有合理的结构以及至善的归宿,但他总是透过二分法的逻辑去看人类的一切生命活动,认为生命是“以死为生”,同时在价值上又“以生为死”①。于是,柏拉图提出理念是现象界的起源和归宿,是人们至善至美的统会。但这些思想或易陷入机械论的纲网,或易陷入上层与下层世界分离的状态,呈现为二元对峙。

方东美认为,早在希腊悲剧时代,悲剧主角都是顶天立地的人物,是全民族崇拜的英雄,是神人合一的典范。但自柏拉图开始了一个转折,他一方面认为人类的灵魂来自于神圣的精神家园,另一方面又认为人类的肉体是堕落腐朽的象征。灵魂要返乡,而肉体却始终羁绊着灵魂的返乡之路。于是柏拉图制造了形上与形下、灵魂与肉体、理念与现象的二元对立,人类开始与自然、与自身疏离。健全的人性由此被割裂,因而“‘无常生灭的变化’与‘万劫不变的永恒’ 在希腊哲学上面,始终是二元对立而无从解决”②。正是这种形上与形下、人性与神性的疏离,为基督教的确立打下了铺垫。

二元论的本质是不从全体看世界,而是将完整的世界看成两面,一边是绝对存有、充满价值,一边是绝对虚无、虚妄假象。方东美列举古希腊奥菲宗教中人由善恶二神合成的故事来说明西方宗教人性二元对立的传统③:善神狄奥尼索斯是酒神,有超凡的创造力,倍受人们的崇拜;恶神迪挺嫉妒酒神,把酒神吞进了肚里;天父劈碎迪挺后,将狄奥尼索斯的良心与迪挺的残骸混在一起,捏成人形,成为人类的初祖。于是,人类自生成之日起就具有善恶两重的矛盾性,方东美称之为“人性的二分法”或“神魔同在”。

(二)中世纪的神人“恶性二分法”

欧洲进入中世纪以后,哲学退化为神学的“奴婢”,认为永恒存在的上帝是超验的存在物,是全知全能的。方东美指出,基督教属于他力宗教,认为人要摆脱与生俱来的“原罪”,只有靠上帝来解救,因为“天国是庄严神圣、戛戛独造的,是与现世完全相异的‘另外一种’ ‘高天之上’境界”④。所以,上帝具有最高的价值,是一切价值的源泉。作为总体的世界被创造出来,是为了说明上帝自身的主宰地位。在上帝那里,人的价值缺乏自足性,如老鼠被创造出来是为了成为猫的食物一样。欧洲近十个世纪的这种充满统治者偏私意图的禁欲主义道德和神学价值观,偏离了现实的世俗的人的需求。

方东美指出,基督教的基本教义中包括创世说、原罪说、救赎说等等,都极度夸大了上帝的权威,贬低了人类的尊严,它与柏拉图的二元论思维深相契合,进一步恶化了人与世界、人与神的疏离。基督教中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的故事,提醒人们人类的先祖由于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而殃及后代。在西方强大的二元论和性恶论传统下,人性内在的疏离也就在所难免。在谈到西方的超绝形上学对人性的影响时,方东美认为人作为一个体而言被划成灵肉两截。灵魂为理性所止之地,所以是善;而肉体是欲望冲动之源,所以是恶。那些随肉体躯壳指引而超意动念的人,必遭到天谴的惩罚①。“所以人不只是一种矛盾,更是一种内在的自我矛盾,此世的肉身纯为罪恶,而善良的灵魂却属于他世”②,造成了人与神、人与他人及人与自我的疏离。

(三)近代的知、情分离价值观实践

西方近代科学发展以来,自笛卡尔开始,古代的二分法思想被应用于科学研究。在自然科学的强大功势下,人性情感经历了一系列的打击,方东美称之为生物学的打击、天文学的打击和近代心理分析学的打击。生物学的打击自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开始。达尔文依据科学考察和遗传学原理,提出人类的祖先是猿猴的说法,打破了上帝创世说,有助于缓解长期以来压抑在人们心头的“被造物意识”,但同时把人类降低到动物的水平,原来人类的祖先是畜生,不是万物的灵长!

天文学的打击来自于哥白尼的日心说。自古以来人们就确信地球是宇宙的中心,人是地球上一种高尚的精神存在,但是哥白尼提出太阳才是宇宙的中心,而地球只不过是围绕着太阳运行的一颗小行星。后来在开普勒等人的进一步研究下,发现太阳也只不过是宇宙星云里的一粒微尘,至于人更是渺小到微不足道。人类过去以宇宙的中心、地球的灵长自诩,不过是无知的狂妄罢了。这是近代天文学给人类带来的打击。

人类的另一种打击来自于近代心理分析科学的发展,尤其是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弗洛依德是精神分析学派的创始人,他打破了“理性支配人类行为”的一贯信念,提出人的心理结构由意识、前意识和无意识构成,在人类心灵的最深处,是人的理性所无法控制的本能,尤其是性的本能。在弗洛依德的“深度心理学”看来,人类不再是可以自我控制、知情意、和谐统一的个体,人性的本质是一团黑暗及无休止的性的欲望和冲动。于是, “由于天文学的打击,生物学的打击,近代心理分析的打击,人的重要性,从墙脚一齐被挖倒了”③。方东美主张从中国人的“高度心理学”即“立体观” 看待人类心灵,所看到的就“不是平面的表层,也不是黑暗的深度”④,而是人类的崇高价值、人性的完美性和人性的潜能。

近代欧洲人的思想成了一个孤绝的存在,在以上所说的“三大打击”之下,其知、情分离价值观占据主导地位后,历史失去了持续性,也无法处理价值问题。因此,近代的科学兴起后,要求道德的中立、美学的中立以及宗教的中立,实际结果却是道德、美感、宗教等价值一概不要,导致宗教和哲学的死亡,甚至“连讲伦理学也只成了一个玩弄伦理名词的,只是讲概念,而真正的道德精神,真正的价值却丧失了”⑤。

三、和、分价值观的当代启示

西方文化重视细理分析,中国文化重视整体圆融。古希腊文化以实智照理,起如实慧,要在正理与豪情分离;近代欧洲文化运方便机巧,成方便慧⑥,要在情理相违,整体为凌空系统,呈现多端敌对、内在矛盾之系统。中国传统文化以道家为代表,文化慧体为充量和谐,呈现为广大和谐之系统。从方东美对中西文化的不同分析中可知,中西价值观都具有各自的优势和不足。

中国传统和谐文化价值观的优势是:以建立在上下回向、哲学与艺术等基础上的整体联系与动态发展的综合性思维方式来理解,形成一种人与宇宙、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己的内心的融通与和谐关系,利于形成稳定和谐局面,使人文精神得到较好的发展。“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老子》第25章),“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 (《周易大传·文言》),指出人性是天或道予以的内在价值,能与外界存在相和谐。这种内在性表现在实践中,就是人生的义务感强烈、道德教化的使命感较为突出、具有恒久的人生抱负等。

另一方面,中国传统和谐价值观也有不足:在物质分析、机械物质活动的探究方面有欠缺,注重精神性、道德性和艺术性的价值领域,易导致科学理性在现实中发挥作用的缺位;很多时候忽略了内在矛盾的细致分析,从而使得问题难以得到真正解决;有扼杀人的物质需求和个性发展的倾向,生命的实现方式由于脱离人的生命实现而强调精神超越,易滑入虚幻;人们的价值取向突出个人的种种义务———服从家庭、家族和国家等集体利益,而在一定程度忽视了个人的权利和发展。

可以说,这种“和” 的价值观崇尚整体利益,在今天能带来像“社会主义办大事” 的效益,信奉“个人服从集体” 原则,显然是正确的;然而当“集体利益”被抬到至高无上、个人利益被严重损失时,个性发展的积极性必然受到损害,官僚主义腐败等现象必然产生。这些问题的产生是由过分突出“和” 的价值观而淡化“分”的价值观所导致的后果。因此,中国的文化传统应该在继承和发掘自身原有智慧的同时,努力地进行外在学习和“充电”,积极吸取西方先进的文化思想。

西方重视“分” 的价值观在当代的优势是:追求超越现象世界的纯粹客观知识,重视主客分立、情理分立、智理分析,强调在对世界的客观认识中把握世界运动发展的规律,征服并改造自然,使科学精神得到一定的发展,比如近代以来基因工程、生物工程、电子技术等的很大成就。相应的,西方“分”的价值观的不足,表现在功利主义、个人主义、享乐主义等方面,重视金钱标准和利益最大化,将市场经济理念扩展到非交换领域,导致一定程度的精神分裂。这种“分”的价值观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过程中畸形膨胀,从而阻碍了人类生命的自由实现。

总体而言,具有道家精神的中国文化“和”的价值观体现一种整体性、融贯性的思维方式,人与神明、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是交融互彻、和谐统一的关系。因此,方东美解决问题的一个重要方案是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和”的价值观和圆融思维,重新恢复人与世界的关系。他批判西方的二元论,认为西方哲学由于执着于二分法,使上下二分、内外二分,但他从不反对西方的形上学。方东美解决问题的另一个方案是在重视科学精神、发展科技的同时,恢复人的神性,从而把人从负罪文化的救赎角色中解放出来,靠自身的神性疏通人与神、形上与形下的关系。他说应做一个现代意义的超人,需“超希腊人之弱点而为理想欧洲人与中国人,超欧洲人之缺陷而为优美中国人与希腊人,超中国人之瑕疵而为卓越希腊人与欧洲人,合德完人方是超人”。①

按照方东美的观点,从“自救” 的角度出发,国家、社会的发展,首先是哲学、文化精神的发展,其中正确价值观体系的建设是非常必要的,哲学的功用在于对文化作价值判断, “决定中国文化的第一因素是哲学”②。从“他助” 的角度出发,在眼下中国梦伟大复兴的征程中,哲学及价值观的建设还应积极吸收西方文化的优秀部分。但是,在接受“他助”的同时千万不能颠倒顺序,湮灭了自救的信心。方东美不满胡适、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研究过于“依傍于西洋哲学”,因为运用西哲的方法、形式和范式来诠释中国哲学而导致中国哲学的精神“少之又少”,最终使人“忘本,使得中国青年由文字到思想习惯,都有一种内在贫乏症”。③

(责任编辑 杨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