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一次机会,我看到了一套“白话版”《红楼梦》。这套书有个响亮的口号:“读懂《红楼》不是梦。”
翻看之前,我有點不明所以:《红楼梦》这么通俗的小说,还需要把它翻译成口语?翻看后,我受到了深深的暴击。作者虽然身处民间,但怀着和乾隆皇帝一样的爱好——“荼毒名作”。他不仅强行把自己的见解插入《红楼梦》原文,连标题也不放过:“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他改成“甄士隐丢了女儿,贾雨村巧认知己”;“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他改成“黛玉妈病死扬州,冷子兴解说贾府”。我猜想作者可能有一定的“二人转”功底,所以特别善于抓住“10w+”风格的关键词,而且还拼凑得挺押韵:“二公子偷娶二奶,尤三姐想嫁二郎”“尤三姐为爱自杀,柳湘莲选择出家”,光标题我就能看一个下午!
这种译文的目标读者是谁呢?小学生吗?低年级的孩子词汇量不够,即便是“译文”,也不一定能看懂。而大一些的学生,只要有阅读意愿,我不信他们读不懂白话小说。我小学五年级就可以自己看《红楼梦》了,并且很快开始进入金庸古龙,甚至《三言二拍》的歧途,陷入和家长、老师打游击看“禁书”的青春期综合征不可自拔……
本来就是通俗文学,还要再嚼一遍,这简直是出版商跟作者联合起来,要和读者同归于尽。如果连《红楼梦》这种难度都要翻译,那唐诗岂不是要这样翻译:“日头当空去种地,汗水滴到土地里。”写诗的人也可以学习热衷写打油诗的“三不知将军”张宗昌:“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达。”
我们现在对传统文化进行演绎的作品有两个极端:一个鄙俗,一个浮夸。鄙俗的,就好比“白话版”的《红楼梦》,“怡红院里妖花开,通灵宝玉玩失踪”。浮夸的,就看那网上流行的“美到极致的古风诗”吧,“浮世万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恨不能把最漂亮的词句堆出来,恨不能平常说话也骈四俪六。但问题是,因为缺乏格律训练,华美古文爱好者憋出来的,往往是尴尬癌晚期产品。这玩意儿尤其有毒,一眼看过去仿佛很有文采,仔细一读,文理不通,毫无灵魂。这种华而不实的花架子,若真的被小朋友学了去,恐怕不能增进文化修养,只能落得“东施效颦”的结果。
吾乡有一种败家子,家里没有几文钱,却格外羡慕阔人,喜欢鲜衣华服。乡人嘲笑他们,说“三千块钱的家当,两千穿在身上”。这种人,别看人前穿得板正,脱下三接头的皮鞋,袜子前露脚趾头,后露脚后跟。在出版商和“翻译者”的联合培养下,会不会造出更多根基不牢的文采绚烂崇拜症患者?华衣穿起来很容易,因为套路就那么几个,“陌上”“月华”“落花”“流水”“君”“卿”……关键词抄几遍,谁都能腆着脸胡诌。
只不过,这不是传统文化的复活,是陈词滥调的诈尸。如果不真正去阅读经典的作品,只靠着别人嚼过的馒头来行走江湖,最后的结果就会像败家子一样:得意忘形脱了鞋,袜子上面有洞。
作者:杨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