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郑荣昌
最近，本刊记者接到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五常街道办事处（简称五常街道）所辖“城中村”居民的反映，因为不肯在五常街道单方面制定的拆迁协议书上签字，他们被带到浙江省省委党校（以下简称省委党校）遭非法拘禁。对此，记者展开了调查。
拘人逼迁
据五常街道永福社区和文一社区的居民反映，仅这两个社区就有几十家的居民因拆迁问题被非法拘禁于省委党校。
家住五常街道永福社区、时年48岁的李全女回忆说——
2013年9月15日（中秋节前三天）晚上11点多，五常街道十几个人来到我家，要我和丈夫陆美根去省委党校签字。因为太晚，我们拒绝前往。
16日凌晨2点多，我们正在熟睡，被撬门的声音吵醒。我马上拔打110报警电话。110不出警，我只好打姐姐的电话，刚说了两句“不好了，不好了”，就有十几个人冲进卧室，为首的竟是五常街道党支部书记谢德庆。
这十几个人连穿衣服的时间都不给我们，抓住陆美根就往外面拖。陆美根的腿被栏杆别住了，他们还是硬拖，结果把栏杆弄断了，我丈夫的腿也受伤了。我不想活了，抓过水果刀往自己手腕上割了四刀，血流如注。他们夺过水果刀，把我也拖走了。
我们被塞进在楼下等候的汽车里，直接拉到省委党校，关进一间小屋里，严加看守，还不让我们睡觉。由于极度紧张，在关押3个小时后，我们只好在一份空白拆迁补偿协议书上签了字。
家住五常街道永福社区、时年52岁的章金葵回忆说—一
2013年6月24日上午，谢德庆带着300多人把我家围得水泄不通并闯进屋里，将我、我的妹妹和80多岁的老母亲拖走，关押在省委党校。其间，妹妹的手链被抢，身上多处受伤。下午2点，才放我们回家，但家中已是一片狼藉，水、电均被切断，门锁被撬坏，自办工厂的重要资料也不见了。
2014年1月8日下午，那些人再次把我拘禁在省委党校，第二天又把我的妹妹拘禁在此。他们百般折磨我们，不让我们睡觉，非要我们在拆迁补偿协议书上签字。我们坚决不从。10日下午，我们被放出来，发现家已经没了，工厂也没了。
11日上午，我们向杭州市公安局报警，对方不肯出警。在我被关的53个小时内，亲朋好友报警不计其数，当地公安部门均未出警。
有居民为章金葵打抱不平，说在章家被强拆的地方，街道又盖起总面积为7950平方米的巨大违章建筑。居民带记者探察了该违章建筑，并提供了一份区规划局关于该建筑未经审批的答复文件。
家住五常街道文一社区、时年45岁的殷陈良回忆说——
2014年1月15日上午10点左右，我和邻居陈建军正在建设银行办理业务，被追踪而至的大批人员绑架。他们把我拉到省委党校，将我关进一间小房里长达40多个小时。
采访中，记者获得了书面证言、相关照片和录音文件。
无证拆迂
这次拆迁始于2013年7月。五常街道的一名工作人员说，这是为了建设“未来科技城项目”，但没有依法出具拆迁许可证。后来，居民轮番向余杭区国土局索要拆迁许可证，区国土局的书面答复是“未发现拆迁许可证”。因此，居民怀疑五常街道的拆迁区域是在项目范围之外。也就是说，五常街道的这次拆迁行为属于无证拆迁。
居民还向记者反映了补偿过低和协议书被修改的问题。
关于补偿过低，居民甚至不清楚，应该按国有土地拆迁还是按集体土地拆迁给予补偿，因为没有看到相关文件。如征地批文、房屋拆迁许可证等。
记者在一份材料中看到五常街道的规定：这次拆迁，房屋部分的补偿金为700~ 800元／平方米，按每平方米1475元扣除安置房购置款；耕地部分的补偿金为6.9万元／亩，要扣除2万元缴纳社保，也不补给宅基地。
居民聘请的北京泰维律师事务所律师李刚解释说：“如果（拆迁土地）算国有土地，根据《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例》，应按照类似商品房的价格给予补偿。而当地类似商品房的价格已经高达4万—5万元／平方米，土地市场价已经高达600万~1200万元／亩；如果（拆迁土地）算集体土地，根据国发[2010]47号文件和中纪办[ 2011]8号文件，就应该参照《国有土地上房屋征收与补偿条列》的精神执行。而且，应该允许‘迁建安置’，应该补给宅基地。更关键的是必须自愿。”
居民反映，地上附属物如农作物、树木、鱼塘、养殖场等设施的补偿标准也是五常街道单方面决定的，不符合法律规定。
关于拆迁补偿协议书被修改，居民反映，协议书是五常街道单方面制作的，在房屋拆迁面积是多少、补偿金是多少等重要内容都没有填写的情况下，逼他们签字。而且签字后，五常街道也没有给居民留一份协议书。
被质疑的其他问题
采访中，记者还了解了拆迁过程中的更多问题。
1．危房安置问题
五常街道建设了名为福鼎家园的安置房，以安置永福社区的拆迁居民；建设了名为西溪北苑的安置房，以安置文一社区的拆迁居民。然而，这些安置房却存在质量问题。
如福鼎家园D区的安置房工程，桩基深度原本应有38米，但居民测算的实际深度只有24~ 26米。经举报，余杭区建设局对施工单位作出70多万元的处罚决定，但未提出整改要求。安置房继续建设。
如西溪北苑三期工程的250套房子快盖好时，居民发现楼板凹陷。经居民再三要求，五常街道才请专业机构对其中四栋楼进行检测。检测结论是，混凝土和钢筋的质量不合格。更可怕的是，2014年7月，五常街道下令复工。
2．擅改规划问题
迫于居民的压力，五常街道一边复工，一边修改规划，在原规划的中心花园位置进行西溪北苑四期工程建设，用以安置对三期工程质量不满的居民。可是，原本居民们就住不惯“鸽子笼”似的安置房，现在再将中心花园改为住房，居民们更觉得憋闷了。
李刚律师说，根据《城乡规划法》，改变规划必须经杭州市规划局等部门的批准，取得相关批文，还须举行听证会，听取利害关系人的意见。但五常街道没有经过这些程序。
居民给记者出示的一份五常街道制作的告知书中显示，该街道软硬兼施，强行推进拆迁。有些居民坚决不签字，要求保留中心花园，将三期工程拆除重建。由于掌握了擅改规划的证据，永福社区居民严忠良拿起法律武器，对四期工程的立项、选址、规划提起兼有公益性质的系列诉讼。
3．倒卖留用地问题
根据杭州市人民政府发布的《留用地管理暂行意见》，征用集体土地必须给村集体经济组织留下10%的留用地用于商业开发，以保障被征用土地农民及其后代的生活。留用地可转为建设用地，但不得买卖。
五常街道作为中介将社区许多留用地以每亩100万元左右的低价卖给未来科技城管委会（事业单位）的下属单位海创园，海创园又以高价卖给商家。如以“回收”之名将永福社区的71亩留用地卖给新能基（杭州）有限公司。
永福社区的居民说，仅他们社区就有留用地近1000亩，加上未按规定给予居民的宅基地（宅基地的价格更高），总共有近2000亩土地去向不明。假如统统按市价卖出，市值高达数百亿元。因为涉及金额如此之大，在当地，留用地问题不仅没有依法公开，还高度敏感，连法院都不立案。
4．安置房、保障房混淆问题
记者看到在与这次拆迁有关的国有建设用地划拨决定书和项目建议书中，文字表述有的地方说建设西溪北苑四期工程是为了安置被拆迁居民，有的地方又说它属于保障性住房建设项目。李刚律师解释说，安置房和保障性住房是两码事，有不同的政府补贴渠道，不可混为一谈。居民表示，这里可能存在弄虚作假的问题。
后记
本刊记者将当地居民所反映的问题列入采访函，并将其快递给当地宣传部门。同时，记者与多个相关部门联系采访事宜。但遗憾的是，截至发稿前，仅有一个部门给予回复：希望记者放弃这个选题。本刊将继续关注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