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石燕
2015年6月5日，越南河内，雷阵雨，大街上熙熙攘攘。这天看似与其他日子无常，但一个会议的举行，注定这天在越南司法历史上的不同寻常。
当天，越南最高人民法院院长张和平正式代表政府向一名普通的越南公民道歉。他表示，法院判决无辜的人有罪是不可接受的，这次误判给越南的司法机关和司法系统都带来了不良影响，“本案涉及人权，包括公民的人身自由与生命权，我们必须认真谨慎地处理”。
一个国家的司法机构向一名平民道歉，这在越南是比较少见的。
坚持申冤的“凶手”及其妻子
2003年5月8日，在越南北江省越安区的一个村庄里，一名叫阮氏欢的妇女在家里惨遭杀害。通过现场侦查，警方在凶案现场发现了一个人的左脚脚印。最后警方表示，作为被害女子阮氏欢邻居的阮声震的嫌疑最大，因为那个在案发现场的脚印与阮声震的脚印相吻合。
2003年9月29日，北江省警方以谋杀罪将阮声震抓捕。同年12月，北江省警方认定阮声震为凶手；旋即，北江省人民检察院对阮声震提起公诉。2004年3月，北江省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并判处阮声震死刑。但鉴于阮声震的父亲曾在越南革命期间的重大贡献，他被减刑判处为终身监禁。
阮声震不服判决，提起上诉。他坚称自己是无辜的，还指认调查人员强迫他认罪。但越南最高人民法院维持了原判。在监狱服刑的阮声震一直坚持自己的清白。监狱方面将其陈情书交给了越南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检察院。
同样坚定地相信阮声震没有杀人的，还有他的妻子阮氏战。自从丈夫被关押之后，这位中年妇女就一直为证明丈夫的清白而奔波。她多年来自行收集材料并呈交有关部门，要求法院重审案件。在她的不懈努力下，让已经定案的冤情出现转机。但时间过去了10年，没有任何进展。
有一次，阮氏战偶然旁听了邻居们在讨论10年前的劫杀案。该村的一名李氏女子突然说，她的儿子李阮钟很有可能是真凶。李阮钟不是李氏的亲生儿子，而是其现任丈夫与前妻所生。有一次，李氏与丈夫的前妻发生争吵时，她得知李阮钟就是那天晚上劫杀案的真凶。于是，阮氏战偷偷录下了她们的谈话，并把所有的前因后果写成一份请愿书提交给了法院。随后，阮氏战继续按照新线索搜集证据。2013年7月，她向最高人民检察院提交报告，称阮声震是无辜的，真凶为李阮钟。
得到消息之后，警方立即问询了李阮钟的继母和其他兄弟，他们都认为李阮钟是凶手，并透露凶杀案发生之后，李阮钟于2004年潜逃到越南中部高地的得乐省。
现有证据迫使当局传唤李阮钟。但他却在两个月后不停地变换电话号码，隐秘行踪，甚至还跑到了国外。
最终，最高人民检察院决定重新调查案件。在强大的压力下，李阮钟于2013年10月投案自首。
在警方审讯期间，李阮钟坦言自己杀害了阮氏欢，并偷走了被害人的两枚戒指和5.9万越南盾（约17.7元人民币）。案件从此“翻盘”。
鉴于案发时李阮钟只有14岁，法院对其以未成年人案件进行审理。2014年9月29日，李阮钟在北江省人民法院出庭受审。但是，在受害者母亲和儿子的要求下，法院随后中止了庭审。受害者家属的律师提出被告将死者12岁的孩子抚养到18岁的要求。在李阮钟被押解出法庭时，愤怒的群众重重地掮了他一记耳光。
来自最高法院的道歉
经过10年的申冤，阮声震于2013年11月4日被无罪释放。对于他的释放，阮声震的家人和邻居都非常高兴。在阮声震归来的当天清晨，很多人在他家门口等待，欢迎他的归来。在相见的那一刻，阮声震、家人以及很多村民都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热泪。
2014年4月，阮声震的律师在河内向越南最高人民法院提交了一份请愿书及相关文件，要求最高人民法院对阮声震进行赔偿和公开道歉。2014年11月，越南最高人民法院正式宣告阮声震无罪。
现在已经53岁的阮声震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他在警察调查期间遭受折磨，并被迫承认犯罪。12年前，正年富力壮的他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其从事过很多工作，包括用马运输货物、酿酒、制作米粉、养猪，还曾经营过一个小咖啡馆。阮声震说，当时警察查封了他们家的一辆自行车、一个运货的扁担、一些衣物，他要求警方返还上述物品。
阮声震的三名子女表示，因为父亲入狱，他们的生活变得颠沛流离，陷入窘境。由于母亲常年在外奔波父亲的案子，在周围邻居的敌意和诋毁下，他们不得不在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了，之后的生活也很困难。
针对这起冤案，阮声震提出了93亿越南盾（约合279万元人民币）的索赔。其索赔金额主要是由于他被关进监狱3669天，而且之后的83天，出狱后的他也不得不等待法院洗刷自己的罪名。在此期间，他的妻子为了冤情的申诉，不得不变卖家产，孩子不得不辍学，自己年迈的母亲由于缺少照顾，加之遭受的巨大精神压力，已经身染疾病。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坐在丈夫身边的阮氏战悲伤地谈起那些在绝望中为丈夫申冤的日子：“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每天只能吃面包、喝矿泉水，我们把房子抵押掉了，还四处借钱……日子太苦了。”
经过与法院的三次谈判后，越南最高人民法院于2015年6月5日表示，阮声震将获赔72亿越南盾（约216万元人民币）。对此，阮声震表示，他希望早点儿拿到赔偿，“我们要偿还债务，支付我妻子的医药费，还得重新翻盖房子。但是，这只是一个计划，因为我还没拿到这笔钱”。
翻案后的追责
根据越南最高人民检察院的消息，阮声震被宣告无罪后，一位名叫范团建的北江省人民法院退休法官因重大失误而受到监控。已经65岁的范团建现居住在河内嘉林区。2004年7月27日，范团建负责主持对阮声震案件的审判工作。 检察官认为范团建在审理阮声震案件时，没有仔细分析相关文件，并频繁违反司法程序，最后酿成了冤案。除此之外，警方还在调查北江省人民检察院办公室的一位姓党的前检察官和一位越安区警察局的前官员。
2015年3月6日，北江省人民法院开庭审判李阮钟故意杀人案，但因无法认清其作案时是否还有其他帮凶，法院已将案件材料退回检察院补充侦查。
延伸阅读
越南的刑事错案
据报道，越南的刑事错案近年来呈增长趋势。2004年3月，54岁的阮青真(Nguyen ThanhChan)曾因谋杀一名妇女被判终身监禁。然而，4个月后他便因真凶自首而获释。对此，越南律师协会副主席张仲义表示，逼供、威胁、暴力等是造成冤假错案的原因之一。这些行为本身就属于犯罪，对于越南当局的廉正与稳定均构成威胁。
越南《青年报》网站报道，越南国会司法委员会的报告显示，在2011年10月至2014年9月期间，至少有71人被错误地指控或判决。
越南国会常委会委员、司法委员会主任阮文现说，涉及错误指控、误判的司法机关工作人员确实被处罚，但对一些人处罚力度不够重，“在很多案件中，涉案的司法机关工作人员仅仅是被调走或提前退休，处罚过于仁慈。此外，他们也不需要对受害者的赔偿负责，都是政府在进行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