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地是农业的命脉。不管哪级政府、哪名官员，都不能以“重点项目”、“民心工程”为由，置国家法律与政策于不顾而大面积违法征用基本农田。
本刊记者／邓秋君 刘光吉 铁铮
湖北省利川市人民政府在未取得任何批准手续的情况下，将该市素有“千担坝”之称的3000多亩农田中的200余亩无偿提供给一所私立中学用于建校园和配套设施，其余农田待后期用于房地产开发。这一名为“教育学府新区”的建设项目，因在征地中未进行土地挂牌出让，造成开发商至今未在建设中注入资金；更为荒唐的是，持有该项目发包权的开发商——湖北省振林建筑安装工程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振林公司）将该项目“一女嫁二夫”，收取两家建设单位的600万元保证金，导致施工中出现矛盾，引发打砸事件。
该工程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在当地造成恶劣影响。
公安机关：打砸事件确有其事
2015年4月中旬，湖北省利川市清源渣土清运公司（以下简称清源公司）向《法律与生活》杂志社投诉称，在“教育学府新区”的学府大道工程项目施工过程中，该公司项目部受到另一家施工单位—一湖北省利川市旭鑫工程建设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旭鑫公司）多名员工的打砸，损失惨重。当时，受害方多次报警。警方不仅姗姗来迟，而且时过多日后，打砸事件的查处仍遥遥无期。
在事发一个月后的5月12-15日，本刊记者赶赴打砸事件发生地采访。记者发现，利川市学府大道以及规划建设中的教育城是一个没有立项、没有规划、没有合法用地审批的违规建设项目。
由于当地政府采取强制手段征占农民的承包耕地和基本农田，压低农民承包户的补偿款，甚至不少农民承包户没有拿到应得的补偿款，致使其生活失去保障。为此，当地村民开始上访并阻止施工。
据当事人反映，4月11日上午，在“教育学府新区”项目施工现场，30多名施工人员携带刀棍强行闯入施工单位——清源公司学府大道项目部进行打砸。在此次事件中，清源公司项目部的卷闸门、室内乒乓球台、大型吊灯、办公用计算机、彩色复印机、文件柜被砸毁。
2015年4月21日，本刊记者向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公安局求证调查情况时获悉：利川市学府大道项目为BT协议项目（即项目发起人通过与投资者签订合同，由投资者负责项目的融资、建设，并在规定时限内将竣工后的项目移交项目发起人。项目发起人根据事先签订的回购协议，分期向投资者支付项目总投资及确定的回报。大部分BT项目都是政府和大中型国企合作的项目——记者注），由振林公司投资。2014年9月4日，该公司将工程发包给清源公司承建，并于2014年9月23日开工。2015年1月21日，振林公司以清源公司未按期缴纳1000万元履约金、未按建设单位要求如期施工为由，决定终止与清源公司有关学府大道项目的合同。2015年4月7日，旭鑫公司与之签署了该项目的承建合同。
2015年4月11日，在清源公司施工时，旭鑫公司要求进场，双方发生冲突，旭鑫公司的人员将清源公司的部分财产砸坏。公安机关在当天11时24分接警后，于12时2分到达现场，调动治安、特警果断处置，将事件平息控制，并将双方有关人员带至派出所接受调查。公安局已对该工程所涉及的治安隐患进行挂牌督办。
5月14日上午，记者来到湖北省利川市公安局，就打砸事件进行采访。该局曹副局长和凉雾乡派出所牟副所长等多名干警接待了记者。
据曹副局长介绍，4月11日上午，利川市学府大道清源公司项目部被砸属实，公安机关接警后带领特警和凉雾乡派出所民警赶赴事发现场阻止事态恶化。同时，警方进行了被砸现场财物登记，随后对纠纷当事人做了讯问笔录。曹副局长表示，损失金额超过5000元将立为刑事案件，低于5000元将立为治安案件。公安局会依法办案、严格执法，绝不护短包庇。
国土资源局：对土地问题含糊其辞
2015年5月13日，记者采访了清源公司的负责人。该负责人称，利川市教育城项目，振林公司是投资施工总承包，清源公司是承建方，所建的总长约3公里的学府大道是该项目的组成部分。
按照协议约定，清源公司要向振林公司缴纳1000万元管理费。该款项分两期支付，在政府第一期工程款支付时，扣除500万元留给振林公司，后续500万元在政府第二次支付时扣除。协议要求工程须于2014年9月23日开工，2015年9月1日交付使用。
在施工期间，清源公司向振林公司缴纳了400万元保证金。2015年春节前，由于当地村民的土地补偿款未到位，村民阻挠施工达40余次，导致施工进度滞后。
清源公司为了加快进度，后又联合旭鑫公司共同施工。2015年3月21日，清源公司接振林公司通知开始施工。由于村民阻止施工，施工进度缓慢。直到2015年4月11日发生打砸事件停工时，清源公司仅完成了800多米的道路施工。
清源公司反映，因为村民阻止施工，导致未能按合同履行进度，当然也未得到工程款。因而，无法履行向振林公司缴纳管理费的协议。
村民为什么要阻止施工呢？记者来到凉雾乡大岩村老河村，寻找曾经参与阻止施工的村民。在一山脚下，记者看到两处大工地正在施工，这是正在建设中的两所学校。四边分布着大岩村、老河村、关屋村等数个村庄，居住着大约3000多户、上万名村民。中间是连成大片的良田。村民说，2008年，国家投入百万元巨资兴修水利网。这万亩良田是旱涝保收的耕地，是基本农田，故称“千担坝”，即利川主产粮区。稻田里立有龙王堰灌区的标志碑，这是利川市人民政府在2008年投巨资改造时所立。记者看到的景象是，曾经小河环绕的鱼米之乡，如今变成了杂草丛生的荒地。5月13日，记者来到利川市国土资源局采访。该局刘局长安排分管征地利用的张云总工程师接待记者。张云说：“学府新区是利川市人民政府的重点项目、民心工程，准备将城区内所有学校迁至新区，消除城区拥堵。”
在回答记者关于“该项目是否有国家主管土地部门批复使用文件”时，张云说：“目前，湖北省国土局批复13.3139公顷土地作为思源中学（公立）建校用地。”当记者问到长达6.5公里、宽30米的学府大道和私立清江外国语学校用地是否有合法手续时，张云含糊地说：“也在往上报。”
记者不禁质疑，现在，凉雾乡大岩村等村子被占的良田已有3000多亩，而批复的土地仅为200亩，个中原因张云不置可否。
被问及学府新区已经征用的数千亩耕地是否属于基本农田时，张云更是一会儿说“不是”，一会儿又说“不清楚”。最后，记者提出查看利川市基本农田红线图。张云表示，“经管人员不在，出差了”。
乡政府：矛盾源头系征地补偿款
5月14日，记者来到利川市城乡住房建设局，该局所属利川市靓利城市建设投资有限公司是学府新区的业主。该公司王经理和住建局学府大道项目技术负责人刘恒接待了记者。王经理说：“此项目完工后，政府进行回购，项目交由具有实力的振林公司负责。”
据记者了解，该项目必须按照规定的范围和规模标准进行招标发包。以下为记者与王经理的对话——
记者：学府大道项目是否进行公开招投标？振林公司是怎么取得该项目的承建权的？有没有向业主缴纳保证金，你们怎么监督约束，以保证施工进度和质量？
王经理：目前，工程尚未开工，正在筹备中。其他具体情况我们不清楚。
记者：既然未开工，何来工地施工受阻，发生打砸事件？
王经理：我只知道一点点，不是十分清楚。
记者：这宗土地是否为基本农田？
王经理：至于是不是，请你们问主管部门国土局……利川的千担坝龙王堰灌区（施工现场）不属于基本农田，基本农田在大山里。
记者：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
王经理：我们负责照图施工和工程质量、安全管理，其他事项我们不知，也不管。
随后，记者实地来到该项目涉及的凉雾乡，它是距离利川市最近的一个乡，其优越的地理位置使该乡的土地被广泛关注和开发。近两年，因强行征地，村民和政府之间的矛盾纷起，上告事件不断。
5月14日下午，记者来到凉雾乡人民政府，采访了该乡党委书记郜志彬。记者询问教育新区所占数千亩土地是否为基本农田。起初，郜志彬回答不是。后来，记者再次追问，其回答：“这个要问国土资源局，我不是很清楚。”
记者表示，据当地村民反映，他们的承包地早已被政府征用，不少土地已经荒芜近两年多的时间，至今村民既无法种地，也没有拿到征地补偿款，很多年纪大的村民悲愤而无奈地表示“无法生活”。还有村民反映，已经发放的征地补偿款，没有按丈量后的实际承包土地面积核算发放，存在一些村干部及其亲属多拿多占的现象。
郜书记告诉记者，村民补偿安置费早已到位，并打进每户村民的存折账户。记者追问：“安置补偿款总数是多少？”郜书记回答：“总额有9000多万元。”记者请求查看发放明细表。郜书记说“明细表在国土局”，并说“钱是由国土局土地储备中心直接发放的，不经过乡里和村里”。
郜书记明确表示，补偿款是按丈量后的每家每户实际承包土地的面积进行核算发放的，公平、透明。如记者不信，他可以亲自陪同记者去村里调查。记者表示同意，但因当天天色已晚，遂相约第二天去被征地的村庄走走。
第二天，当记者提出要去村庄时，被陪同采访的利川市市委宣传部的同志婉言推托了。随后，记者提出采访该市主管学府新区建设工作的副市长李好文，宣传部的同志表示副市长出差了，不在利川。
耕地是农业的命脉。不管哪级政府、哪名官员，都不能以“重点项目”、“民心工程”为由，置国家法律与政策于不顾而大面积违法征用基本农田。本刊将继续关注该事件。
采访后记
本刊记者实地调查采访后，仍有诸多问题不得其解。
第一，作为投资开发商的振林公司在未投入任何资金的情况下，用什么方式拿到了此项目的发包权？其采取“一女嫁二夫”的手段，将同一项目转包给两家施工单位，收取高达600万元的保证金，致使工地发生纠纷，上演打砸事件。而振林公司却在这场发包中坐收渔利。不知振林公司“空手套白狼”的幕后潭水究竟有多深？
第二，打砸事件发生后，受害方苦不堪言，当地公安机关出警后却迟迟不予立案。其中的症结何在？依法办案不仅要听怎么说，更关键的是要看怎么做。
第三，利川市人民政府为何敢于踩着“红线”，在未办理任何报批手续的情况下，打着“民心工程、重点项目”的旗号将该市素有“千担坝”之称的基本农田无偿提供给私立学校用作办学用地以及一些附属配套的建设用地？利川市国土局保护国土资源的职责何在？失地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补偿款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