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大学幼儿园 朱细文
中国第一位幼儿园男教师张宗麟先生大学毕业后毅然决然地投身于幼教事业,但曾遭到其兄张宗敬的破口大骂,其兄甚至拔枪相威胁。由此既可见张先生当年献身幼教事业的决心之强大,亦可见当时社会的阻力之大、偏见之深。彼时,男子不得担任幼儿园教师,不仅是社会的偏见,更是官方的规定:“须女子有国民学校正教员或助教员之资格,或经检定合格者充之。”(《国民教育令》)
张宗麟之后,又有多少奋不顾身投身于幼教事业的后继者,现在尚难以一一统计,不过以今日所见的某些报刊评论可见一斑:“即便是今天,在很多人眼中,一个大男人去做幼稚园教师,就和男人绣花一样,是怪异和没出息的代名词。”
某位学者曾描述了这么一个亲身经历:“有一天中午我到一所幼儿园小班参访,看到一位男老师,很年轻的男老师,把一个小朋友揽在怀里睡觉。男老师看我的目光有些不自然,而我则赶紧离开了。”
再以笔者为例。1999年笔者大学毕业后在一所幼儿园做教科研工作,虽不是带班老师但也曾被人视为幼儿园“男阿姨”。当有人询问我在哪儿工作时,我几乎从来不会说是在幼儿园工作,通常会耍个小心眼,说是在幼儿园所属的那个上级单位工作。
……
在我们已经不再将幼儿园教师称为阿姨的今天,在我们越来越感受到男性幼儿园教师的重要性的今天,“男阿姨”称谓是社会公众对于这一人数极少的社会特定群体的心理围观和猎奇,也是阻碍男性进入幼教机构的不良社会舆论的集中反映,亟待有识之士的自觉抵制和有关部门的明令禁止。
一、“男阿姨”称谓——社会舆论和大众心理的集中反映
随着社会的发展、学制的变化(学前教育已成为基础教育的一部分)和人们对于子女教育需求的不断提升,幼儿园教师的社会地位总体上在不断提高,入职条件也越来越严格。相应地,对于幼儿园教师的称谓也出现了某些变化。
从近现代到当代以来,官方颁布的各种文件对幼儿园教师的职业称谓经历了“保姆、幼稚园教师、教养员、幼儿园教师”的变化。这种变化体现了对幼儿园教师专业认同和对教师专业自主性认同的时代进步。
时至今日,用“阿姨”来称呼幼儿园教师的,已相当罕见。但是,我们仍然可以从百度上查找到“男阿姨”这个词语,虽然这其中大多是正面、积极的宣传。“百度百科”还对“男阿姨”下了一个看似颇正式的定义:“男阿姨是社会、幼儿园小朋友和幼儿家长对像阿姨那样细致认真地为幼儿提供知识教学、游戏活动、内务管理、生活帮助等方面服务的幼儿园男老师的别称或敬称。”
但是,这里仍有两个问题值得讨论。
1.社会大众已经不再称幼儿园教师为阿姨,但为何网上仍要将幼儿园男教师称为男阿姨呢?
首先,从语用学的角度来看,一定历史时期的称谓语反映了一定时期的社会结构和价值观念。阿姨这个概念现今在用于职业称谓时,通常是指从事体力劳动的、社会地位并不高的女性。幼儿园男教师虽然并非是从事体力劳动者,但是社会地位不高,不甚符合主流社会的价值判断确是不争的事实。因此,“男阿姨”的第一层意思,可以理解为社会对于幼儿园男教师较低社会地位的社会认同。
其次,在曾经的显意识和如今的潜意识里,人们一直认为幼儿园教师是女性的专属职业。男性进入幼儿园工作,一方面不符合人们的职业性别期待,另一方面也被人们至少是下意识地看作是一种很另类的现象。
再次,从概念的语用心理上来看,男阿姨是一种带有玩笑性、戏谑性的称呼,其中暗含着人们逗笑、嘲讽的心态。在当下的社会生活中充斥着大量的这类构词法,即将两个原本相反或对立的名词组合在一起做称谓,以达到某种戏剧化的效果。除了男阿姨(男人+阿姨)之外,还有女汉子(女人+汉子)、老顽童(老人+顽童)、小大人(小孩+大人)等。
最后,男阿姨这个称谓体现出一种令人诧异的时代错位。这个已经消失的曾经的幼儿园教师称谓,现在在幼儿园男教师身上复活了。
2.为何网络、报刊、电影等媒体如此热衷于使用“男阿姨”这一称谓?
笔者以为正是当前幼儿园男教师的稀缺和所谓的“怪异”这两大职业现状挑动了大众的围观心理,吸引了公众的“眼球”。一方面是幼儿园男教师稀少,另一方面是围观稀罕事物的津津乐道;愈是被津津乐道的,便愈是稀少的。这就是当下我国幼儿园男教师不得不面对的外部舆论和内部心理上的困境。
除了这一心理困境,幼儿园男教师这一社会特定群体整体上还面临如下尴尬:
尴尬之一:媒体用“男阿姨”的称谓“颂扬”男教师的阳光,鼓励更多男教师的加入,如电影《男阿姨》,却罔顾绝大多数当事人并不愿意接受这一称谓的心理。
尴尬之二:虽未做过统计,无法认定精确的比例,但是仅从一些幼儿园打出“我们有多位男幼师”的招牌来吸引生源这一现象,就可以确定社会大众对于男性担任幼儿园教师大抵是持积极欢迎态度的。然而,如果这个男教师是他的亲朋好友乃至儿子孙子,那么他立刻就叶公好龙了。也就是说,幼儿园男教师来教我的孩子,这很好;我的孩子去幼儿园教别人的孩子,没得谈。
尴尬之三:家长甚至专家学者一方面希望男教师最大程度地保留和发挥男性特质,另一方面却又希望他们能具备一些女性的细腻温柔;一方面欢迎,另一方面又顾虑重重。这种矛盾的心理可能表现在某一个人身上,也可能表现为家长和专家之间的价值观冲突。
由此可见,幼儿园男教师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生存处境确实颇为艰难,虽然其中不乏极少数内心强大的勇者和小环境良好的幸运儿,但是整体来看,这种困境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
个体的自我意识和评价,在一定程度上是社会镜像的投射。别人——或者是性质上重要的他人,或者是数量上的社会大多数人——如何看待幼儿园男教师,男教师也会不自觉地甚至是无可回避地用同样的标准来看待自己。到最后,不论他们愿意与否,是否充满激情和热爱,他们都会在实际的人际交往和想象的社会境遇面前,内心至少有那一刻的犹豫或迟疑,有那一丝的不自信。仿佛偷偷摸摸地,仿佛他们做的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
二、改变社会舆论——从抵制男阿姨称谓做起
我们期待幼儿园男教师队伍壮大,期待他们能更多地发出自己的声音。然而,这需要全社会为男教师的入职创造良好的条件。改变社会舆论,不仅是对男教师在心理和社会关系上的支持,更是我们这个社会文明程度和公民素质的一种体现。社会大众何时不再觉得大男人做幼儿园教师是一件怪事,何时不再以围观的猎奇心理和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们所遇到的每一位幼儿园男教师,我们的男教师才不会承受入职和在职时巨大的心理压力。
新中国建立以后的很长一个时期,在各种官方和正式的场合,我们的幼儿园教师被称为“教养员”。其实,从幼稚园教师到教养员称谓的变化,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幼儿园教师专业身份认同的一种倒退。自“文革”结束始,这一称呼就不断遭到业内贤达们的抵制。上世纪70年代末,南方某高校一批幼师专业毕业的学生因为发现自己的身份只是“教养员”而不是教师,不能享受与小学教师一样的待遇和地位时,曾闹过一次小小的“学潮”。正是由于有无数出于维护自身利益的人或关心这一职业的社会贤达们的呼吁和抵制,“教养员”这一称谓才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虽然我们不能将一种社会称谓看作是影响某种职业社会地位的根本原因,但它却是最外显也是最容易被识别的一个关键指标,同时也是所有问题产生的节点。虽然从长远来看,“男阿姨”称谓的消失是迟早的事,但是我们的大声疾呼或许可以稍稍加快这一进程,尽早使幼儿园男教师得到应有的尊重。同时,这样做对于整个社会看待少数群体时能抱有宽容与接纳的心态,乃至对于整体国民素养的提高,未尝没有一点微薄的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