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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谈马启代诗歌的“天空”意象——马启代新诗集《黑如白昼》初探

  • 投稿淘淘
  • 更新时间2015-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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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启代《黑如白昼》评论小辑

推介语

马启代《黑如白昼》评论小辑

2014年10月《名作欣赏·中旬刊》曾在“师生论道”栏目推出“马启代诗歌赏析专辑”,作为一个重要的个案研究,引起了诗坛和学术界的关注。时逢马启代先生沉寂18年后推出自己的诗歌专集《黑如白昼》,我们有心选取几篇论述以飨读者,以便大家更全面地了解和阅读马启代先生及其作品。

此专辑编竣之时,传来马启代先生获得“第三届中国当代诗歌奖·创作奖”的消息。藉此致贺,并祝愿马启代先生的创作和中国当代诗歌赢得更多人的目光和心灵。

——周永(山东劳动职业技术学院教授)

左岸[中国诗人杂志社,沈阳110042]

大约两年前,我在各个诗歌论坛上或选集里不断看见马启代的名字,拿过诗来看,浑身立即有一股激流冲击的快感,他的诗行里不时跳动着耀眼的闪电,天空终于找到它所钟爱的睁着眼睛睡觉的人,我从他的呼吸里发现庄稼是站立起来的泥土,如是第六感官告诉我,这是一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山东硬汉,雷声过后,他会带着诸神的愤怒,随风暴而来,与现实击掌和谎言结仇,他说诗歌是他血液的结晶体,说得够另类。

今年春夏被两次邀请去山东泗水及济南参加诗歌盛会,都有幸与他见面,彼此如见故人,无话不说,非常投缘,此乃天意吧。会议期间马启代把刚出版的诗集《黑如白昼》签名送给我,我知道这本诗集的分量,回来几次翻阅,或甘之如饴或醍醐灌顶,有步人陌生境界之感。

在一遍遍阅读马启代的诗歌之后,我突然想到“天性”这个词。天性,应出自一个道家名词,主要指人先天具有的品质或性情,具有外界很难轻易改变的心理特性及行为趋势,这主要取决于遗传基因和一方水土的培基。从另一层面讲,天性有着自由的特征,是天才的胚胎,亦是命运不可更改的定式。

马启代的诗歌如杨炼对话阿多尼斯时所说的那样:“诗歌有骄傲的天性。”我认为“天空”的意象是马启代的诗歌的天性表达。

翻开马启代《黑如白昼》的诗集,发现他写的诗里“天空”意象占据的比重很大,诗人为什么对天空那么感兴趣?天空自古以来就是高不可攀的、巨大无比的、神秘的、不可知的、没有时间概念的,越是遥不可及的东西越能引起人类的好奇,并且祈求把自己的全部思想精神与美好愿望及众多诉求交付给它,以其得到安慰和释放。

尽管随着现代文明的爆炸式发展,人类对浩瀚的天空有所了解有所接近,但是“天空”作为文学艺术形象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正如德国哲学家、天文学家、星云说的创立者之一伊曼努尔·康德所说的:“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

人类是高傲的物种,向上是本能。古今中外“天空”这个具象俨然成为诗人们任意裁剪的巨大布料,倾泻自己的感情,留下很多传世之作,以飨读者。李白的“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渡荆门送别》)、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岑参的“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与高适薛据登慈恩寺浮图》)、柳永的“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等,像画似音,若龙如凤,由于天空给予了诗歌背景,使得文本张力巨大,视线辽远,开阔了胸襟,荡涤了尘埃。

再看看西方诗人们笔下的各色“天空”,艾略特的《阿尔弗瑞德·普鲁弗洛克的情歌》:“正当天空铺展着黄昏,好似病人麻醉在手术台上”;泰戈尔的《飞鸟集》:“天空中没有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英国诗人哈宾顿的《致卡丝塔拉胸间的玫瑰》:“星星是天空里闪光的哨兵”;等等。

在这里不能不提诺贝尔获奖者、瑞典著名特人特朗斯特罗姆,他对“天空”的意象也是喜爱有加,我读过他的全部作品,几乎每首都有“天空”的意象,在文本里扮演不同的角色。如脍炙人口的“能听见橡树上空的星宿/在厩中跺脚”(《风暴》):“天空中充满犄角和蹄子,下面/那马车像影子滑过我父亲/亮着灯的院子。”“黑暗怎样焊住魂的银河灵/快乘上你的火焰马车离开这国度”(《果戈理》);“夜空哞哞嘶叫,我们偷挤宇宙的奶苟活”(《火的涂写》)、“当刽子手烦躁他变得危险。/燃烧的天空卷曲。可听到狱室与狱室间敲击的响声。从霜冻的地面涌人空中。几块石头像满月发光”(《十一月》);“青铜时代的小号/不安的旋律/悬挂在深渊上空”(《序曲》);“我们抬头仰望:星空穿过阴沟的盖子” (《冬天的目光》);“冰像天空一样蓝,在阳光下破裂”(《论历史》);“用不同的速度在大家的体内生长/山顶上,蓝色的海浪追赶着天空”(《死亡胎记》);等等,大概有二百处之多,堪称使用“天空”意象之父。

中国当代诗人首推北岛。我们耳熟能详的就有:“河水涂改天空的颜色/也涂改着我”(《界限》);“我们在无知的森林中/和草地的飞毯上接近过天空”(《别问我们的年龄》);“大地的羽翼纷纷脱落/孤儿们飞向天空”(《孤儿》);“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回答》);芒克的《天空》:“太阳升起来/天空血淋淋的/犹如一块盾牌”;海子的《黑夜的献诗——献给黑夜的女儿》:“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杨炼的“天空像一页反复写满又擦净的纸/无言而洁净”(《玄武岩台地》);“黄土上走动着活的墓碑/黑压压地高高生长,像乌鸦的天空/我躺在地下,完成了对神的蔑视”(《墓地》);左岸的“云再低也是天空的一部分”(《云再低也是天空的一部分》);安妮宝贝的“天空的蓝是一种病”(《安妮作品》),等等,举不胜举。

再看马启代诗中关于对“天空”意象的运用。

一、从具象链式的自我曝光

……天也远了

那些赶不上趟的草木,举着泪水在追,追

花啊,叶啊,鸟啊,都少见了

我当然在,多年前我就与时间签下了安保密约

(《坐在秋天的院子里》)

秋高气爽,触景生情,诗人坦然面对,是因为与一个不死的魂灵共舞,都在天空的“轻履者行远”的昭示下上映。别林斯基指出:“情感是诗天性中一个主要的活动因素,没有情感就没有诗人,也就没有诗。”

——我所坐的地方无树无石无八哥,空中飞满乌鸦

屁股下的地球已暖热

(《读朱耷《树石八哥图轴》兼念梵高》)

中国画一代宗师与荷兰的天才画家两人被诗人巧妙地在自己的意念中相逢,多舛的命运相中谁,定有它的理由,换位思考不仅使文人的“毒眼”得到遗传且睥睨世界有了定力,空中的乌鸦更呈现灰暗、古朴、沧桑、荒残之美。

天空神来神往,有的悠闲,有的匆忙,有的禅定

每一抬头,都见写满了偈语

这是天空的秘密,神的秘密,一阵风路过

我似有所悟

(《我双手攥紧了那句谶语,怕风生雷动一直没有打开》)

神与鬼一样,无影无踪,没有定形,可根据自己的想象去描摹,所谓“天空的秘密”写满偈语,实际是借上苍启开自己的灵魂,即英国作家安斯蒂说的“眼睛是内心索引”——“我预感那是辽阔平原在风暴前夕的平静”。

头顶是飞过雄鹰的天空。

心被吹出千疮百孔,发出的依然是声声警笛

(《风到我这儿,吹到我身上,我一把抓住它,扯下来,丢向一边》)

每一个人都拥有自己的天空,也唯有天空是谁也抢不走的。它会使你心胸伞一样“啪”一声打开,可以空色洗目,能够白云涤心,身陷囹圄得百孔,每个孑L眼都有歌。列宁曾说过:“没有坐过监狱的人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生。”然也。

从上述几例中不难看出马启代通过自然的具象巧妙地进行“引火烧身”,他打开禁欲的栅栏,放出藏在身体里的迷惘、困惑等与黑暗相关的东西,这印证了雨果说的:“诗人的两只眼睛,其一注视人类,其一注视大自然,他的前一只眼睛叫观察,后一只眼睛为想象。”写作经验告诉我们,一旦进入具象运动阶段,创作者往往是情不自禁的,甚至是如痴如狂的,带有很大的不自觉性,很少受抽象思维的控制。具象不是抽象思维的起点,而是在抽象思维的作用下,选取、综合表象的结果。因为诗还是一种精神活动,它只为提供内心观照而工作。如黑格尔指出的:“诗既然能最深刻地表现全部丰满的精神内在意蕴,我们就应该要求诗人对他所表现的题材也有最深刻最丰富的内心体验。”

二、通过道具打开想象的火山

戏剧讲道具,诗歌讲意象,它们是一个道理。所谓戏剧道具是指在故事中起穿针引线作用的物件(有生命的和无生命的),是戏剧的灵魂。诗歌的道具亦是如此,意象是具象了的感觉与情思。诗人只有对实用语言加以“破坏”“改造”,如艾略特所说那样“扭断语法的脖子”,才能使之成为诗的语言。也可解释对描摹的具体实物进行第二次加工,即带有作者强烈的主观意识色彩。

契诃夫的四幕话剧《海鸥》。第一幕写某青年作家特里勃列夫不慎走火,误杀了一只海鸥。他把那只海鸥拿来献给自己的恋人宁娜,宁娜十分喜爱且以海鸥自喻。时隔两年,到了第四幕,全剧快要结束了。此时欺骗并无耻地抛弃了宁娜的特利哥林,正注视着那只被制成标本的海鸥,突然后台发出一声枪响——青年作家特里勃列夫在生活重压之下出于绝望而自杀。贯穿全剧的那只海鸥,可谓包含了极其丰富而独特的象征意蕴。即如我国戏剧家曹禺所赞叹的那样:“这只无意被打死的海鸥的象征意义,对生活达到某种哲理性的概括,是极其含蓄又意味深长的。”

回到诗歌的范畴,马启代选择的“天空”意象,是有极深刻的社会背景的,对他倾泻自己的精神世界找到了最佳的突破口,他的骨子里是浪漫不羁的,有种愈挫越勇的气势。“天空”已然成为马启代展现生命内景的调色板和急速翱翔的双翅,“天空”可以让他为所欲为,乃思接千载,骛极八方。

正是“天空”给予了马启代奇思妙想,借助天空把他的天分发挥得淋漓尽致,不信请看:

——我看到,一个人向天空扔东西,一次、两次、三次/他所扔出的东西/没有一件被天空收留……只有不断地扔/才能把人间的苦痛、不平减少

(《或者,他是与上天达成了默契的人》)

我看到雪花站在阳光的指尖上摇晃,它桃红的唇/在天空种植脆嫩的鸟鸣 (《所有的文字都说着春天,游走无定的风却携带着

寒潮》)

——天蓝了,又黑了,黑了又蓝了,这样反复着/是风在不住地掀动这一页一页的天书

(《风举重若轻,是我这一生遇到的最了不起的大师》)

阳光在我头上抓了一下/我拍了拍额头,把天空拍打得直掉金子

(《我拍了拍额头,把天空拍打得直掉金子》)

整个天空压着我/它们密谋以金黄的尘土将我淹没/我正在藉此长高

(《秋风正站在我的头顶,整个天空压着我》)

——天空肯定有开关,什么时候开或者关,至今是谜/不在体制规限的镀金阶梯上奔走/我要巡遍苍穹,找到那扇太阳进出的门

(《天空肯定有开关,什么时候开或者关,至今是谜》)

——秋天,我把白衬衣、白床单洗后放到天上去晾/与神仙的床单,哦,白云,混在一起

(《三年来,我所有的白都被人间借走》)

从上述例子不难看出诗人匪夷所思的想象力,令人瞠目结舌:“向天空扔东西”“在天空种植脆嫩的鸟鸣”“风在掀动一页天书”“把天空拍打得直掉金子”“天空波涛的裸体扭动着银色”“天空肯定有开关”“把白衬衣、白床单洗后放到天上去晾”与神仙的床单混在一起,甚至与白云混在一起,等等,这些或抽象或魔幻或表现主义或后浪漫写实主义等写作方法都糅合在一块儿,成为诗的合金钢。艾青说:“没有想象力就没有诗歌。”莫泊桑则语出惊人,他指出:“大艺术家就是那些将个人的想象力强加给全人类的人们。”

现实生活中,由于自身能力的限制,或者由于社会的局部呈现的短暂黑暗,诗人的许多人生理想无法实现,有时会因此陷入痛苦和迷茫之中。但想象可以帮助诗人实现在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的理想,追寻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世界,帮助诗人摆脱痛苦和束缚,在理想的天空中展翅翱翔。想象不仅能虚构一个现实生活并不存在但却是作家极力追寻的世界,除表达诗人的政治诉求外,也能在生活琐事上反映作者的想法与追求。美国哲学家诗人桑塔亚那对想象力做出前所未有的评价:“诗人的想象力支配现实的程度,说到底,是衡量他的价值和尊严的精确尺度。”只有充满想象力才能做到“诗使它触及的一切变形”(雪莱)。

综上所述,“天空”意象是诗人马启代逐渐形成自己语言体系的重要环节,优秀的诗人都有自己常用的意象,叶芝的“天鹅”、布莱克的“野花”、哈代的“镜子”、休斯的“鹰”、拉金的“动物”、华兹华斯的“河流”、欧阳江河的“玻璃”、杨炼的“海洋”、王小妮的“目光”、海子的“麦田”、林徽因的“星”、席慕容的“荒莽”、陈先发的“植物”,等等,换句话说,在充满超常想象力的感召下,独创的意象就是诗人自己的风格。因为“它是一个伟大心灵和伟大胸襟的想象,它用图画般的明确的感性表象去了解和创造观念和形象,显示出入类的最深刻、最普通的旨趣”(黑格尔)。

说到这里,作者仅就从马启代诗歌常用的“天空”意象所取得的成就进行初步分析、思考,用以借鉴,并没有涉及其他写作领域,我想“真正懂诗的人,会把作者中只透露一星半点的东西拿到自己心中去发展”(巴尔扎克)。

作者:左岸,诗人,中国诗人杂志社编辑,曾荣获“中国当代诗歌奖·创作奖( 2011-2012)”。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