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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马塞外与归于自然——岑参边塞诗的生命意识

  • 投稿姑娘
  • 更新时间2015-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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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佳[普洱学院中文系, 云南普洱665000]

摘要:本文通过对岑参边塞诗中作家展现的自我生命价值的追问,探求边塞诗内核流动着的生命意识,即:人生需要社会层面的“有为”、文化层面的“融合”与精神层面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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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岑参 边塞诗 生命意识

诗歌在唐代出现了无比繁荣的景象:无论是体制的完备,还是题材的多样;无论是意境的深邃,还是韵律的精严;无论是揭示生活的深度,还是反映生活的广度,都标示着我国诗歌发展过程中不可企及的高度。许多诗人走出故土家园策马边塞大漠,将边塞战争和风土人情写入诗中,创作出了许多情辞慷慨、意境雄浑、诗风悲壮的边塞诗,他们以开阔的视野、激荡的胸怀、磅礴烂漫的气质和一往无前的英雄主义情怀对盛唐精神进行了最完美的诠释。作为唐代边塞诗歌杰出代表的岑参,其诗作中所体现出的鲜明生命意识使之卓然屹立于诗坛,显出区别于其他作家的独特艺术气质,明代徐献忠曾言:“嘉州诗一以风骨为主,故体裁峻整,语亦造奇”,本文试从岑参边塞诗的生命意识角度进行作品内涵的讨论,以期对其作品获得更深入的认知。

一、人生价值的自我实现和肯定

唐朝是中国历史上最国富力强的时期,对外战争的胜利是常态,这使得社会各阶层包括知识介子在内的成员都感受并表达着个性张扬、自信高涨的时代情绪。法国著名的历史学家勒内·格鲁塞在他的《草原帝国》中是这样描述当时的社会心理的:“一个受到震惊的亚洲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史诗般的中国。决不向蛮族求和,也不以重金去收买他们撤兵,唐太宗扭转形势,战胜他们,使他们害怕中国。”边塞的实际生活体验,让作家们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这样的情绪,岑参也不例外,他两次出塞,深入西北边陲,有着非常翔实的边塞生活体验,对边塞的自然风光、风土人情有了直观的认识。西北荒漠的奇异风光与风土人情,同岑参长于写感觉印象的艺术才能和好奇的个性相融合,他用慷慨豪迈的语调和奇特的艺术手法,生动地将其表现出来,别具一种奇伟壮丽之美。

岑参突破了以往征戍诗写边地苦寒和士卒劳苦的传统格局,在他笔下,在大唐帝国的伟力面前,任何敌人都不能成为真正的对手,所以他并不需要写士兵们的出色奋斗和艰苦牺牲,他展现的是在严酷的自然与人类心灵的博弈过程中,人通过感觉、思维对自我存在价值的审视。作家在这场伟大的博弈中书写了自己的心灵轨迹,大致构成了“思乡心中悲摧万里寄语平安——艰辛更见慷慨磨砺铁骨铮铮”的心理模式,为了更好地理解岑参对人生价值的自我实现与肯定,我们可以在具体诗作中触摸他血脉的跳动: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碛中作》)

这首诗大约写于公元749年,即唐玄宗天宝八年,是岑参第一次从军西征时所作。“碛中作”,顾名思义即写于大沙漠中的诗。茫茫大漠中的行走,让人很容易产生一种浪迹天涯无所归依的生命失重之感,更何况这样的煎熬已经“辞家见月两回圆”了。诗人回顾两月以来的行程,如今宿营在广袤无垠的大沙漠之中,生命的渺小无力之感就更加强烈,而这样的一片思乡之心全然寄托于一轮圆月之中,在这广袤的苍穹下,又究竟该怎样安放这一缕乡愁呢?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锺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逢入京使》)

杜甫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在离战火最近的塞外,这家书的可贵恐怕也胜过万金了。常含热泪的双眼无法望尽连接着游子与故国的道路,马上匆匆的一面,不能让诗人用笔墨尽诉思念,那就干脆不用笔墨,为我捎带句口信报声平安吧!不用繁琐冗长的唠叨,“平安”二字既让家人安心,更是一个远离故乡的游子能为亲人所做的一切。西出阳关,奔赴沙场,舍弃了家中的安逸闲适,离别了至亲的妻儿,所为何求?是要功成名就封妻荫子,还是要千古流芳万世敬仰?诗人作出了自己的回答:“马走碎石中,四蹄皆血流。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用自己全副身心的跋涉,超越一切苦难不为换取个人的私利,而是有一种更高卓的理想在支撑着他;“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将自我有限的生命融入塞外广阔的空间中,让其尽情释放出热力,以期超越时间的限制,达到生命的扩展,这就是以岑参为代表的边塞诗人们对盛唐精神的彰显,在积极进取和克服困难的过程中获得的勇气。

二、殊方异域的切身感知与体验

岑参走向了边塞,从某种意义上讲岑参也投向了更加广阔的天地中,那么他从大自然中得到了什么样的收获,造化又给予了岑参什么样的馈赠呢?

(一)多元文化的碰撞与融合。从繁华富庶的都城到了纵马驰骋的大漠,边塞的生活与诗人的长安有着太多的不同:长安的伟大是帝国、是权威、是城阙巍峨,是风情万种的当垆胡姬,是诗人金龟换酒的潇洒浪漫;塞外的独特是大漠、是风沙、是公侯干城,是秦时明月汉时关的辽阔,是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歌慷慨。岑参诗歌中有关边塞生活的描写显得立体而丰富,这里有诗人打开了听觉、触觉、嗅觉去感知的军营环境:“雨拂毡墙湿,风摇毳幕膻”(《首秋轮台》);这里有“暖屋绣帘红地炉,织成壁衣花氍毹……灯前侍婢泻玉壶,金铛乱点野驼酥”(《玉门关盖将军歌》)温暖而流动着绮艳之色的将军营帐;这里有“曼脸娇娥纤复浓,轻罗金缕花葱茏。回裙转袖若飞雪,左延右延生旋风”(《田使君美人舞如莲花北延歌》)的令人心旌摇曳的舞会轻歌……一切都是习于中原生活的岑参眼中的新鲜事物,感受的新奇易使作家以一种“他者”的视角来关注描写对象,使他用一种趣味性的眼光来看待呈现在眼前的各种文化,进而发掘出其为人熟知但淡漠了的某些特质——大漠中严酷的自然条件并没有使人们远离彼此,反而使各种文化突破了隔膜,更宽容友善地被人们接纳,于是,作家笔下出现了各种族之间互相来往,共享欢乐的动人情景:“琵琶长笛齐相和,羌儿胡雏齐唱歌,浑炙犁牛烹野驼,交河美酒金叵罗”(《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即便是纪律整饬肃穆庄严的军队中也流动着一种脉脉的温情,人们以一种开放的心态接纳不同的文化:“军中置酒夜挝鼓,锦筵红烛月未午。花门将军善胡歌,叶河蕃王能汉语”(《与独孤渐道别长句兼呈严八侍御》)。对边塞生活真切地体验消弭了文学传统中征人出塞的凄苦无助,让边塞的一切人与事都获得一种异域的亮丽色彩,让我们从以往战争的血腥与苦痛中解放出来,重新审视这广袤天地间的生命状态,在这样的审视中,作家放弃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强势文明的霸道,敞开心胸接纳生活中的新挑战:“自逐定远侯,亦著短后衣。近来能走马,不弱并州儿。”(《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这发自内心的一种归属感让生命无论是从外在的装饰,还是到内在生活习惯的自觉遵守,都表现出一种贴近本土的接纳和认同,这是一种拥抱全新生活后的喜悦与自得,是一份生命从容不迫的气度与担当。

(二)宇宙自然的相互对立与统一。生活激发了岑参新的生命热情,而自然造化却启示他从更高的角度来认识生命的本真: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侧闻阴山胡儿语,西头热海水如煮。 海上众鸟不敢飞,中有鲤鱼长且肥。岸旁青草长不歇,空中白雪遥旋灭。蒸沙烁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

“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王安石《游褒禅山记》)造物主仿佛是一个神奇的魔法师,将极寒与极热两种极端的现象奇妙地收藏在边塞,尽管这两种美之间反差如此巨大,但它们却又统一于奇幻妙曼、极致狞厉的审美感知中,险远之地的大美,是造物主对“有志者”的馈赠。雪夜风吼、飞沙走石,热浪逼人、暑气难当,这些边疆大漠中令人望而生畏的恶劣气候环境,在诗人笔下却成了衬托英雄气概的壮观景色,是一种值得欣赏的奇伟美景,人与自然相互照应,自然的奇美与战胜险阻到达此地的人的精神之美相得益彰,争相交映。

三、生命意义的智慧感悟及人生价值的高卓超越

人与自然的关系可以大致分为三类:依存关系,即人类一切活动都基于自然界这一基础;工具关系,即自然是人类开发、探究、征服的对象;精神层面的关系,即人与自然和谐共处,自然是人类平等对话、交流的对象。岑参边塞诗的创作并没有仅仅停留在对当下生活.的表层描述上,他立足于自身和天地自然的精神交流,探索宇宙的本质,生命的意义与价值,在哲学层面进行了较为深远的拓展,感悟自然并与之平等对话:

火山今始见,突兀蒲昌东。赤焰烧虏云,炎氛蒸塞空。不知阴阳炭,何独烧此中?我来严冬时,山下多炎风。人马尽汗流,孰知造化工!(《经火山》)

西汉贾谊作《鹏鸟赋》说:“天地为炉兮,造化为之;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揭示了人与自然塑造与被塑造的关系,岑参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在诗作中幻化出一种新奇的意境:万物的出生、成长、毁灭无不是一次锻炼,天地在它展开的这样一个伟大的过程中使生命脱去了虚妄与狂想、盲目与无知,渐近一种澄明通透的境界。烈焰腾空,尽显天高地阔,万物锤炼,集全部阴阳于一地,这举世无双熊熊燃烧的火山成全了生命的精诚、纯粹,于是一种生命意义的智慧感悟生发开来,推动着诗人完成人生价值的高卓超越: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

与其他苦于征戍、悲切叹惋的作品不同,岑参的诗歌没有“雨雪纷纷连大漠”和“心事一杯中”的苦痛,这滴水成冰苦寒逼人的时空中,诗人的注意力聚焦到了最富代表性的风雪上,常人眼中狞厉峥嵘的景象因岑参内心的喜悦与温暖,化为了怒放的春天的花朵,给人蓬勃浓郁的无边春意的感觉,着想、造境俱称奇绝。饯别宴会上的急管繁弦,处处都在刻画异乡的浪漫气氛,也显示出客中送别的复杂心情,而友人在大雪纷飞的崎岖路上渐行渐远的足迹,更交织着诗人惜别的不舍与不尽的情思,那翻飞的一抹红艳就如他胸中激荡的热情在暴风雪中向我们传递出诗人生命的温暖,而这温暖跨越千年仍能被我们感知。这股生命的热力最终在边塞大漠开出了最圣洁的花朵:

其状异于众草,势笼众如冠弁。嶷然上耸,生不傍引,攒花中折,骈叶外包,异香腾风,秀色媚景。因赏而叹日,尔不生于中土,僻在遐裔,使牡丹价重,芙蓉誉高,惜哉!夫天地无私,阴阳无偏,各遂其生,自物厥性,岂以偏地而不生乎,岂以无人而不芳乎?《优钵罗花歌并序》

这被称为“优钵罗花”的植物就是今天我们所说的“天山雪莲”,雪莲花美,雪莲花奇,它生得风骨凌然,在远寒孤僻之地傲霜斗雪;它生得自在随性,不因冷遇就放弃了绽放生命的光彩,这样的形象实在是作者对生命意义的智慧感悟及人生价值的高卓超越最成功的建构。我们不必去塞外寻找这么一株风姿卓绝的花朵来同诗人笔下的“优钵罗花”一辩高下区分虚实,因为它绽放的土地是心田,只有真正理解了生命意义的人才能在心中将它播种,用自己生命的热力浇灌它、培养它,使它绽放出世上最妙曼的风姿。《石州诗话》曾指出:“嘉州之奇峭,入唐以来所未有。又加以边塞之作,奇气益出。风会所感,豪杰挺生”,贯穿在作品中的所谓“奇气”,实则就是充斥在作家生命中的强烈的生命意识。

作 者:魏佳,文学硕士,普洱学院中文系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及普洱本土文化研究。

编 辑: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