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宁
魏宁,专栏作者。为多家报刊撰写专栏文章,关注教育、技术。
南国农先生曾说起过一件令他感到惭愧之事,那是在2005年的“中日教育技术学研究与发展论坛”上,聊起日本为何使用“教育工学”这一名称时,西之园晴夫教授告诉南先生,是受到了《天工开物》的启发,他还说不少日本学者都把《天工开物》、《梦溪笔谈》当作必读经典。事后南先生的心情既自豪又惭愧,自豪的是祖先竟有如此宝贵财富,惭愧的则是国内大多数教育技术人却对此一无所知,更遑论从中汲取智慧了。
《天工开物》、《梦溪笔谈》无疑是中国古代技术经典著作,但若要问中国古代技术思想的源头在哪里?恐怕要追溯到中华文明的原典《易经》了。如果要再追问一句,《易经》中有没有一句话,说出千年来中国技术发明的成功奥秘,概括出中国人发明创新的思维模式呢?那就非“制器尚象”四个字莫属了。
“制器尚象”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充满了神秘感,并且自古以来就争议不断。褒扬的人说它是技术发明的永恒法则,诋毁的人说它是违背事实的可笑之语。那么,究竟什么是“制器尚象”?这四个字里面是否蕴含了技术发明的思想精髓呢?
如果从字面意思来看,“制器尚象”就是“根据‘象’来制造工具”。不难看出,这句话的关键就在于如何理解“象”。从现在的眼光来看,“象”至少应该从三个层次去理解。
首先, “ 象” 代表形象。那么,“制器尚象”这句话就变成了“根据具体形象来制作工具”。纵观中国科技发明史,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鲁班上山伐木时身体不小心被茅草划破,他观察发现了茅草边缘尖锐的细齿,于是发明了锯。1908年,冯如在美国试制飞机,却屡屡失败。有一天,他看到天空中盘旋的老鹰,发现它们在改变飞行姿态的时候,两翼也随之变化。他赶忙找到一只鸽子,一边仔细观察,一边测量鸽子身躯和两翼的长度比例,突然大喜过望地对助手说:“这下子飞机有成功的希望了。”果然,半年后,冯如研制成一架新的飞机,并且成功试飞,还超过了莱特兄弟的飞行航程。
如果制作工具仅仅依靠外部的具体形象,那么“制器尚象”这句话道出的顶多是仿生学的原理。因此,这里的“象”还有第二层意思,就是“意象”,也就是说虽然没有看到具体的形象,但在心里构想出了工具的“心智图像”。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马镫。有人说只有中国人才能发明出马镫,因为它需要骑者在马背上设身处地地思考自己的平衡问题,在自己的大脑中构想出一个图像。
除去形象和意象,在中国文化背景下的技术发明,还必须重视一个“象”,那就是“象征”。说白了,就是发明的技术工具要符合中国人的思想观念和审美情趣。比如“天圆地方”这一古老朴素的观念,就影响着从古到今的众多技术发明。像古代的车马,车盖一般是圆伞形;现在的手机,翻盖也多有圆弧状设计。
“制器尚象”四个字所蕴含的中国技术发明原则即使在西方也不乏例证。瓦特看到水壶盖被蒸汽之力顶起,受启发发明了蒸汽机;牛顿见到苹果落地,联想到万有引力,都暗合了“制器尚象”的思维模式。
形象、意象、象征——“制器尚象”四个字道出了中国人在技术发明创新上的特长和千百年来的成功秘诀,那就是善于观察身边的事物以获得启发,擅长在大脑中构想出工具的“心智图像”,在工具的具体形象上符合中国人的审美观念。这对今天我们培养技术创新人才,吸收我国传统文化的精华思想仍然具有现实意义。南国农先生的惭愧,华中科技大学杨叔子院士要求他的理工科博士生会背诵《老子》,老一辈学者的清醒恰恰反衬出青年学子对传统文化的漠视。如同“制器尚象”四个字,古老的文化思想其实并不神秘,只是需要我们去挖掘并赋予它崭新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