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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藏的忧伤有默然的创痛——《女歌手》文本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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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更新时间2015-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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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彧(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210003)

俄罗斯式的辽阔而哀伤,总带给人百味杂陈的抚慰——在苏教版高中语文教材中,阿斯塔菲耶夫的《女歌手》是我最喜爱的篇目之一。这篇文本我已经教了4遍,也读了多遍,越读越觉得好。前几次读的时候,更侧重于赏析文本“写了些什么”;而现在,换个角度,从分析文本“没写什么”出发,可以更好地理解文本中隐藏的默然的深意。

在稍带寒意的浩淼的河面上,盖尔卡用尖细的小嗓门唱起忧伤又冗长的情歌——文中说“盖尔卡不熟悉任何儿歌,全靠从大人那儿学来的东西来度日子”。那么,孤独的、没有玩伴的盖尔卡,是跟谁学的歌呢?文章并没有明说。有人认为这个“大人”是指父亲,可是她父亲几乎就不怎么说话,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难以想象他会教盖尔卡唱歌;那么就极有可能是她母亲,这的确是可能性之一,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性。基于此,再读“盖尔卡似乎感觉得到并且明白这一切,因而她的内心感受也是各种各样的——一会儿泪水冲蚀着心脏,一会儿从皮下钻出来的一阵寒战像松针似的刺入心房,一会儿一股暖流又突然涌上胸来”这一句,读者的理解就会更深一层:盖尔卡几乎能感觉得到歌曲中姑娘的痛苦,不仅因为歌曲旋律凄婉,更是因为盖尔卡在思念自己逝去的母亲;歌词“哎呦,亲爱的,你要把我扔给谁呢”中的“扔”字,一定触发了盖尔卡被“抛弃”的痛楚记忆——盖尔卡那个时候应该是感受到了被“抛弃”的凄凉。

作品中,只交代盖尔卡的母亲已经亡故,母亲这个形象并没有出现在具体的文字中,也没有通过盖尔卡去回忆她的母亲,但母亲这个缺失的人物却如此真实地影响着他们父女二人。“因为父亲在听她唱歌,为了听得更清楚一些,他甚至把桨拍得很轻”,我们可以想象这样一幅画面:在俄罗斯平静寒凉的河面上,小女孩唱着忧伤的情歌,父亲拍桨轻轻地和着,他们都在思念着同一个人。这样的画面,不禁让读者为之屏息沉默。

以上所有的细节和意蕴,都是由不在场的“母亲”引发出来的——文学作品中往往会留下一些叙事的空白,读者在审美过程中,需要运用想象去填充那些空白。想象一下母亲唱歌、盖尔卡在一旁学唱的场景,该是何等温馨!而当“母亲”这个缺失的形象渐渐浮现出来的时候,许多细节便散发出更迷人的光芒——盖尔卡和父亲不仅仅在唱歌、听歌,他们还在想着同一个人,他们不孤独,他们心里满满的。

“父女关系”是另一把解读文本的“钥匙”。我们可以注意到,在描写父亲这个形象时,文章存在着内在的矛盾。当盖尔卡累了睡着的时候,“父亲小心翼翼地移近吊座,把自己的棉背心扔到船头,双手抱着盖尔卡,爱怜地把她放在衣服上,上面再盖上另一件背心”。父亲的爱如此细腻。可是还有这么一段,“父亲沉甸甸地压在小船上,在石头滩上用力地浮送着小船,常常使盖尔卡后倾,使她从吊座上跌下来”。这里的父亲,却是如此的“粗心大意”,总是弄疼盖尔卡,与前面的“小心翼翼”形成鲜明对比。如何理解这前后的反差呢?“常常”这个词很值得注意。父亲常常使盖尔卡跌下来,暴露出他是故意的,是在和盖尔卡做游戏、闹着玩——这是父爱的特殊表达方式。可以想象,当盖尔卡“在船的底板上手脚乱踹,从棉背心里探出身来”的时候,父亲心里一定在偷笑。在父女为起航做准备的情节中,同样可以通过“父亲难以觉察地微笑着”、“两只眼睛乜视着心事重重的小姑娘”这两个细节,看出父亲是在配合小盖尔卡做游戏:小盖尔卡扮演、模仿着母亲的样子和声音;而父亲,就在扮演粗心大意的小孩子,他“不慌不忙地朝着小船走下来”,却“胆怯地拍打自己的口袋”。其实,他哪里是真的胆怯,只是装作胆怯而已,让小盖尔卡更自以为是个大人。这一部分文字中,作者并没有描写父亲的语言。其实,在整篇文本中父亲的话都非常少,只有区区两句而已。为什么父亲一句话都不说?看看父亲的动作,他“不知不觉地顺手从她的鼻子里擤掉”,天下恐怕也只有父母,才会习惯成自然的“不知不觉地顺手”擤掉孩子的鼻涕。

文本中有两个盖尔卡:一是童年盖尔卡,一是成年盖尔卡。父亲的这番深情,当年的小盖尔卡是不能理解的,她会埋怨地说:“有力气,就不要动脑子了!”那么成年的盖尔卡能理解吗?当她“把双手支在栏杆上,望着河流,凝视着那些与铁浮桶连在一起的自动闪光航标”时,儿时的种种细节一定在她脑海里无比清晰地呈现。此时此刻,她一定能深刻体会到父亲对她的感情。回忆温暖着她,因此她在等待着那盏唯一的灯光,“它是富有生气的、温暖的,她想念它,想念得如此长久而又有耐心”。从文本第一句“那时候航标灯还是用木头做的”来看,可知全文都是用回忆的语调追述往昔,是成年的盖尔卡在回忆儿时的盖尔卡。当在回忆中展示故事的时候,就不再是简单地陈述细节,而是用回忆的温暖再现细节,所有的细节都因爱的照耀而熠熠生辉。

布鲁克斯、沃伦所著的《小说鉴赏》中说:“生动的细节一抓住人们的想象力,就能产生一种特别鲜明的色调,即一篇小说给人们的‘感受’,而这种‘感受’,这种氛围,就是表明小说含义深邃隽永的一种要素。”对盖尔卡而言,往事如画面一般徐徐展现;对读者而言,《女歌手》这篇文章是一幅广阔的俄罗斯山水人文画卷。我可以想象那位父亲在黑暗中忧伤地微笑,于微笑中深味生命的苦楚与温暖:那时候,夜一层深似一层地黑,群山静默,桨声欸乃,航标灯一盏又一盏次第地绽放,水波中光影摇曳。这就是《女歌手》传递给我的感受。这样的感受,用巴尔蒙特的诗作为注脚最为合适:

俄罗斯的大自然柔情慵懒,

深藏的忧伤有默然的创痛,

那痛苦是无言、无限和无奈,

这离去的远方,寒冷的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