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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须推让外黄儿——《鸿门宴》中的范增形象浅析

  • 投稿卿卿
  • 更新时间2015-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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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玉龙

(西安交通大学苏州附属中学,215021)

教学《鸿门宴》时,教师往往会在“杀不杀刘邦”这个问题上,引导学生分析出如下结论:项羽刚愎自用,不听范增劝告,从而失去大好机会。似乎项羽是昏聩的,而范增是个智者。项羽是不是犯昏,暂且不论,就范增而言,他是不是个真正的谋略家呢?其实从已知的历史材料来看,众多的述评(尤其是宋代文人的述评)几乎一边倒地认为范增名不副实。如张耒说他“君王不解据南阳,亚父徒夸计策长”;徐钧说他“项王暴不减强秦,一语箴规总未闻”;周昙说他“平生心力为谁尽?一事无成空背疽”;王安石说他“谁合军中称亚父,直须推让外黄儿”……如此多的评论,促使我们去全面地分析范增的形象。

一、区区犹劝立怀王

历史上有一个很大的争论,就是秦末战争时,应不应该立楚怀王。“立怀王”的策略是范增提出的,所以,立怀王的策略正确与否也直接涉及我们对范增的评价,非辨不可。

为什么范增会建议立怀王?其时,大秦帝国只有十几年的历史。那些六国宗室贵族、“龙子龙孙”仍然活跃着。所以陈涉起义后,魏咎、魏豹是“故魏诸公子也”;韩信是“韩襄王孽孙”;韩成是“韩诸公子”;田儋、田荣、田横是“故齐王田氏族”……他们都拥兵自重,谁都有当老大的资格。如果项梁(项羽的叔父)不立个楚怀王出来,打完秦王朝,还有他老项家什么事呢?

东汉学者应劭曰:“以祖谥为号者,顺民望。”所以,立楚怀王有几个方面的好处:第一,占住了名义上的制高点,陈涉的军队可以被项梁接管(陈涉立号为“楚”);第二,楚国的大姓贵族无法另起炉灶,只能听从项梁号令;第三,借楚国当时已经成形的强大军事实力,号令诸侯,形成同盟军,以怀王为尊。范增立怀王这个建议应该算是一个比较好的(至少不能称之为错误的)谋略。

但是,这个谋略能不能算奇计呢?其实建议立楚王的想法,并不是范增一个人的发明创造。当时那些楚臣、楚人,都有一种光复大业的愿望。在范增之前的葛婴,就立了原楚国贵族襄强为楚王,后来得知陈涉捷足先登,就又杀了襄强,投奔陈涉。《史记·项羽本纪》载:“居巢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而这个计策实在是算不了奇计,所以后人就作诗讽刺,比如陈孚《题范增墓》诗曰:“七十衰翁两鬓霜,西来一笑火咸阳。平生奇计无他事,只劝鸿门杀汉王。”

非常遗憾的是,作为军事与政治双重策略的“立怀王”,却没有一个善终,怀王被封为“义帝”,然后被项羽放杀于郴县。“杀义帝”一事,对于项羽可是说是人生的转折点,丧失道义,失去了民心,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楚汉战争的结局。故司马迁在《史记·项羽本纪》中评道:“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

二、只劝鸿门杀汉王

刘邦的“封府库、籍吏民、约法三章、驻守关隘”一系列动作,可以说,虽然表现出一副“以待大王”的模样,但何尝不是视关中为己物的表现。曹无伤告密,范增一语中的“此其志不在小”,足可显示出作为谋臣的眼光;“急击勿失”以消灭潜在危险为目的的建议也无可非议。

但是,杀刘邦能算奇计吗?也算不了,因为这也只是个策略而已。

最关键的是,刘邦可以杀吗?项羽虽然带了40万大军,但真正属于他的嫡系,连四分之一都不到,其他都是各路军阀的盟军,有些还是号称楚怀王的部队;“先入关为王”的约定可是人人都听见的;天下这么大,项羽真正牢牢掌握的又有几个郡?这会儿杀了刘邦,盟军的人心一散,他就深陷危局了。所以,刘邦杀不得。何况,刘邦手上还有10万军队,那可是实打实扎成了团的“刘家军”。

但范增说杀刘邦的话说错了吗?也没错。苏轼在《论项羽范增》中说过:“增劝羽杀沛公,羽不听,终以此失天下……增之欲杀沛公,人臣之分也。”什么叫“人臣之分”?就是指作为谋臣的本分。看出刘邦的威胁并欲除之而保主公,这就是范增的本分。那么,刘邦有什么威胁?刘邦一路西进,收拢部队,达到10万之众,这是威胁一;刘邦本来手下并无大将,但张良此时正在刘邦营中,说不定哪天就成了刘邦的幕僚,这是威胁二;进入关中后,收买人心、稳定关中的一系列行为使刘邦在关中声望甚高,不利以后项羽在关中的稳定,这是威胁三;刘邦是楚国人,羽翼日趋丰满,一山难容二虎,这是最大的威胁。所以,范增才会鼓动项羽不顾一切地杀了刘邦。

非常遗憾的是,范增对劝谏之辞实在不太擅长。范增是这样说的:“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气运一说只是古代帝王们为了维护自家统治而流传的愚民学说,对于项羽来说,什么“天子气”是不值一哂的。如果范增能从政治层面上来规劝,比如 “天下已定,借机削弱各诸侯兵权,当以天子之怒,杀刘邦以儆效尤”;“刘邦新得张良,譬如猛虎添翼,不除之,定成后患”等等,效果应该会更好。

杀刘邦之决心已经定下,以后便是如何杀刘邦。《鸿门宴》一文中并没有记载范增如何出谋划策,但从范增“举玉玦示之者三”的动作可见,大概是帐后五十刀斧手之类的埋伏罢了。可是范增没料到项羽一夜之间就想通了,不杀了;更没料到项伯反水了,“翼蔽沛公,庄不得击”;再没料到樊哙那通虚假得不得了的话竟然能骂得项王无话可说,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刘邦跑了。从这些“没料到”,就能知道范增谋划并不严密,以为项王答应杀刘邦就万事大吉,毫无应急计划,只能临时拉人救急。况且,鸿门宴前项王内部看起来并没有统一意见,还得临时在帐外做项庄的思想工作。

实际上,范增犯了一个思想认识上的错误。三国时期,鲁肃对孙权说:“臣能降魏,主公不能降魏。”同样的道理,不能杀刘邦,那是作为主帅的项羽杀不得;但作为军中“亚父”的范增何以杀不得?项羽不想杀刘邦吗?项羽在范增连连举玉玦时不做声,不做声不见得是反对,也可以是默认,从范增让项庄舞剑时也不做声就可看出。你亚父完全可以发号施令,也许最后对亚父的惩罚只是“头颅暂寄颈上”或“削发代首”罢。当然,也许范增早已有牺牲精神,但稍作犹豫,准备让项庄先做个替死鬼,但刘邦见机得快,看形势不对,立刻溜之大吉。范增后面的生气,很难说一定是对项羽生气,估计也有自悔的成份。

总之,鸿门宴上的范增,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有眼光而无谋略,有谋臣本分而无牺牲决心。

三、直须推让外黄儿

纵观项羽从崛起到灭亡的过程,作为谋臣的范增有一个重大失误,那就是疏于对项羽的谏诤。当我们审视项羽在巨鹿之战前后的行为时,就会发现他犯了一系列重大错误:坑秦降卒,屠咸阳,杀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烹杀韩生,后又在齐地烧杀淫掠等。这些强盗行为违背了民心,致使项羽在失去民心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被百姓所抛弃。范增既有亚父的身份,又见多识广,理应劝阻项羽少开杀戒,收拢民心。但是,遍观史书,却不见他一句谏诤之言。后人对此颇有非议,如宋人徐均作诗《范增》曰:“项王暴不减强秦,一语箴规总未闻。白首尚嫌君不忍,料知增更忍于君。”

正是范增在谏诤方面的无所作为,使项羽偏执、残暴的心态泛滥,妒贤嫉能,不肯重用有才之士,韩信、陈平、英布一个个相继离去,后又听信谗言,怀疑钟离昧,就连范增本人也遭受猜忌,被剥夺了一些权力。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范增还是没有谏诤,也许此时谏诤为时已晚。

后人责备范增疏于诤谏,不是没有道理。有人断言项羽不愿纳谏,是因为谏言都关中的韩生被项羽烹杀了,但必须看到,外黄小儿劝说“勿坑百姓”的建议却被采纳,这说明项羽还是能纳谏的。韩生被杀,主要是因为他说话时的嘲弄语气太重,如果他当时能好好说,项羽想必也不会那么残暴。所以王安石诗曰:“巢人七十漫多奇,为驱汉民了不知。谁合军中称亚父,直须推让外黄儿。”直接点出范增作为臣子的不合格之处。

司马迁在《史记·项羽本纪》里,关于范增的言论只有两次是带有语气的。一次是《鸿门宴》拔剑撞破玉斗后,骂项庄时连同项羽一起骂:“竖子不足与谋。”竖子,就是无知的小子。他如此倚老卖老,难怪会引起项羽的反感。还有一次是项羽中了离间计后,剥夺范增部分权力,范增的反应是“大怒”。这次的离间计,乾隆是这样评价的:“陈平此计,乃欺三尺童,未可保其必信者,史以为奇,而世传之可发一笑!”也就是说,这实在是没有技术含量的离间,很容易解释清楚。然而范增偏偏没有作出解释,这就不得不令人怀疑,是不是范增的性格里就有不擅解释、不擅规劝的成份?还是没有摆正自己作为臣子的位置,过分倚老卖老,受不得半点委屈?无论从哪方面说,只能让我们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个擅长策略但并不擅长政治的谋士。

纵观范增70岁出山后的表现,作为谋士的他,立怀王、杀刘邦、攻荥阳,有眼光、有远见、有策略,把得准大方向,可以算得上一流的战略家;鸿门宴上杀刘邦,无具体计谋,无通盘计划,无壮士断腕之决心,最多算是三流的军事家;(项羽)杀子婴、焚宫室、都彭城、他对主公毫无劝谏,让主公放任自流,从而失民心、失地利,可见是末流的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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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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