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生玺
有人说，孩子是一支火把，需要老师去点燃。其实，孩子也会点燃老师。有时候孩子的故事，就是唤醒老师的一本活生生的书。
——题记
2012年7月20日，绵绵细雨。
开完毕业典礼，对孩子们说完最后一句话，站在教室门前，在五十一双手挥起的依恋中，目送我的五十名学生，直到他们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泪眼蒙咙中我突然感到，在迎面而来的整整一个假期，陪伴我的，将是对相处了三年的孩子的牵念。
但是，当五十个孩子在我的心里渐渐远去，第五十一个人却向我走来，几乎占据了我对学生牵挂的大部分，而且越来越清晰。
他，就是小云。个子不高，面对老师，眼光总是飘忽不定，远远看见老师，总是躲躲闪闪，唯恐一走近，就会有危险降临。
开学报到，第一次见他，总是低着头，问他名字，沉默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问出生年月，居然一脸茫然，不知道我在问什么。一报完名，他用担心的眼光试探地看了我一眼，吐了一下舌头，逃似的转身跑了。隔着窗户，我却看见了他在操场里与同学们有说有笑。
开学很长时间了，他居然没有在课堂上说过一句话，每一次作业，只是把他会写的字混乱拼凑在一起交上来，而且字从来就是没规没矩。课堂上，只要遇上回答问题，别的孩子都会兴奋地抢机会展示自己，而小云却只是低着头，时不时用眼角瞅瞅我。
但是我觉得他还是有很多可爱的地方，比如一次不落地交作业，只要是面对自己的同学，他脸上从来就是憨厚地带着点调皮的微笑，从来不迟到，不旷课。想一想，一个似乎什么都听不懂的孩子，一天坚持坐在课堂上，而且始终一动不动，那简直有点太为难他了。
也许就是他的这些在我看来是可爱的地方吧，我给他的总是微笑——真诚的微笑。
放寒假那天，我把车停在办公楼门前，大部分学生已经回了家，有几个学生和我坐在车里聊天，车外还站着几位，我们有说有笑。突然有一位学生指着远处喊了一声“小云”。顺着学生手指的方向望去，我见他远远地躲在一棵树的背后，向我们这边张望。
我心里突然一动，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
我们叫他过来，好半天，他才从树后不好意思地慢慢挪着步子，脸上依然是有点害羞和担心的微笑。
他终于走了过来，站在边上，依然是有点躲闪的目光。我们问他话，他给我们的是欲言又止的沉默的微笑。不过我看出了他想亲近我，我的心里暖暖的——一个学期下来，我除了给了他微笑，见面时主动召唤他一声或者犯了小错误之后的宽容之外，没有和他有过更多交流。在面临寒假小别的时候，他却以这样特别的方式期望着与我亲近，在这个有点寒冷的冬日，那目光，让我感到了一种别样的温暖与感动。
聊了一阵，有的学生已经陆续离去，我叫小云上车，也许是刚才的交流，让他胆子大了一些，这回他挺大方地上了车。我问了他家里的一些情况，他有点害羞地一一回答了我。
那个假期，我多次想到了小云，还想了我自己——我给他的只是微笑与一点点宽容，而他给我的是满怀的信任与想亲近我的渴望，让我享受了一个特别的孩子第一次带给我的不同于我眼里的优秀孩子带给我的快乐甚至幸福！
第二学期开学，我特意和他多了接触，也根据他的情况提出了一些适当的要求。
一天早晨，我刚进教室，他不好意思地走向我， “老师，我背会了一首诗……”在全班孩子惊奇的目光中，他害羞地低头微笑。我摸着他的头，让他背，他背得很流畅。那回，我表扬了他，班里响起掌声。他第一次大胆地看着我，不好意思的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幸福、自豪与受宠若惊。
“老师，我背会了一首诗……”
“老师，我会写生字了……”
“老师，凳子修好了……”
这样的次数越来越多，他胆量也越来越大。渐渐地他在课堂上举手发言了。尽管多数时候，他的展示并不出彩。但是每次，全班都会给他最热烈的掌声。每次在大家的掌声中他眼含自豪，红着脸羞涩落座，全班也在更多的感动和激励中继续课堂的精彩。
他，渐渐成了全班别样的力量和幸福。
但是在考试临近的时候，我就会不由地想起小云，我总会担心他考不出好成绩，担心他会影响班级荣誉。每当成绩出来的时候，我的心里也就会多一点遗憾，有时候甚至在想，要是没有小云，班里的平均成绩会提高1分，甚至更多。
八年级第一学期开学，第一天他没来，第一星期还没到，给他打电话，打不通。有孩子说，班里没有小云，似乎少了点什么。我让同村的孩子去看他，好几次家里没人。我和大家商量，等到眼前的事忙完了，我就去叫他。
半学期过去了，我终于有时间去了他家。家里只有他刚放学的妹妹——一个很机灵的小姑娘。一问，说是去西宁打工了，跟着亲戚学贴墙纸的手艺，每天挣五十元。
后来，我按他妹妹提供的电话打过去，那边除了一声“老师”，剩下的只是“嘿嘿”的笑。
再后来，我经常收到他的信息，信息里除了一声“老师”，没有其余的话。
最后一次他主动打电话，是在一个深夜，说想来念书。那一刻我很高兴。
但他终于没来学校。我给他去了电话，不是关机，就是不接，接了，依然只是一声“老师”，剩下的依然是“嘿嘿”的笑。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忙碌的学习与工作中，全班渐渐忘记了曾经给过同学们激励与幸福的小云。
直到毕业时，有同学提议，说给他也把毕业证发了，很多孩子都说，他们手上有小云送给他们的照片，可以贴在毕业证上。
我被感动得半晌无语。
照毕业照的前几天，有孩子给小云打电话让他回来，而他终于没有和我们团聚。
农村的孩子，辍学是常情，在我们相逢时候，我就和孩子们有过约定，三年的成长之路上我们要有始有终，圆圆满满，一个都不能少。但是，在所有的孩子背起三年来我们打点好的“行囊”，踏上新的成长之路的时候，我才感到，因为小云，四班没有享受“圆圆满满”。在走后的两年里，他一直承受给我打电话、给同学送照片的孤单，他也成了同学们悄悄的牵念。
今晚，在写着这些有关他和我的文字时，很多感慨从我心里满满地溢了出来——
他肯定曾经受到过很多其实他不想要的冷落与委屈，但是在他内心，依然有一颗微笑着的心，依然有对美好的向往，而我最终没能帮他如愿！
他背诗、写字、修凳子的热情，曾经感动和鼓励了四班的每一位同学。在他走后的日子里，很多同学都会提起他的好，提起小云的努力曾经给过同学们的激励。有同学还把他写进了日记，把他的故事写成了文章。然而，更多的时候我只盯着荣誉和成绩的眼睛，最终没有看到小云的努力带给这个团队的动力，因为小云的离去，四班孩子的心里少了多少美好的回忆？小云错过了多少属于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拥有的开心和故事？这是多么遗憾的损失啊。
教育，是为了每一个孩子的快乐成长，成绩和荣誉只是一种顺便的收获，这才是本真。然而，在更多的时候，我们在开始时就眼盯着结果。于是，我们在享受看得见的结果的时候，就顺便收获了许多看不见的无法弥补的感叹和遗憾！
今天，五十个孩子，在我的目光里一个个走远。曾经的成绩随风而去，曾经的荣誉被一点点忘记。在“远去”和“忘记”的闲暇里，小云却从记忆中走出来，一步步走近我，脸上依然是暖暖的微笑。
（作者单位：青海大通县长宁镇中心学校）
栏目编辑 王 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