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明方
（天津师范大学 津沽学院，天津 300387）
摘要：《古今著闻集》与《今昔物语集》、《宇治拾遗物语集》并称为日本的“三大物语集”。其内容丰富多彩，有“百科全书”之称，其中也涵盖了诸多民俗学要素。日本学者们从文学、语言学等角度对该作品进行了较为详尽的研究，然而，从文化角度，尤其是从民俗学角度来解读作品的研究所占比重甚小。在中国，该作品还未被真正研究过。本文在对《古今著闻集》的内容和先行研究进行归纳之后，全面考察作品中的民俗学要素。本研究综述旨在为今后从民俗学角度解读作品提供基础和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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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民俗学要素；神社信仰；泛灵论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2596（2015）03-0188-03
一、《古今著闻集》简介
（一）关于编者
《古今著闻集》的序文“散木士橘南袁”和跋文“朝请大夫橘成季”的署名表明编者为橘成季。然而，几乎没有关于橘成季这个人物的传记。以大森志朗的研究①为嚆矢，经过藤崎俊茂、永积安明、西尾光一等学者[②的进一步考究，成季的身份之谜终于解开了，结论如下：《明月记》宽喜二年（1230年）四月的记载中有“右卫门尉成季”一句，旁注“近习③无双，故光季养子、基成清成第一腹弟”。结合正续群书类从中收录的橘氏家谱得知，成季系光季之养子，橘诸兄之第十六代子孙。从《明月记》的记述得知，成季曾任九条道家的侍卫。从《古今著闻集》的记载可知，成季师从琵琶于藤原孝时，爱好琵琶和绘画。卒年不确定，一般认为是文永九年（1272年）或文永十年（1273年）。简而言之，成季是一名侍卫，也是一名爱好琵琶和绘画的下级贵族。
（二）作品内容
《古今著闻集》问世于1254年，是中世初期的故事集中卷、序构成最完整的作品。编纂结束之日，成季满心欢喜地举行了“竞宴仪式”。④全书20卷30编，具体分布如下：神祗第一、释教第二、政道忠臣第三、公事第四、文学第五、和歌第六、管弦歌舞第七、能书第八、术道第九、孝行恩爱第十、好色第十一、武勇第十二、弓箭第十三、马艺第十四、相扑强力第十五、画图第十六、蹴鞠第十七、博弈第十八、偷盗第十九、祝言第二十、哀伤第二十一、游览第二十二、宿执第二十三、斗争第二十四、兴言利口第二十五、怪异第二十六、变化第二十七、饮食第二十八、草木第二十九、鱼虫禽兽第三十。设置了汉文序、总目录、假名跋，各编首都有小序。现存版本中总话数为726话，仅次于《今昔物语集》。据永积安明的统计，全书中约三分之一是镰仓时代的故事，三分之二为王朝时代的故事。⑤平本留里对以镰仓时代为背景的210话在作品中的分布做了详细研究，⑥结论是“相扑强力”、“偷盗”、“兴言利口”三编中，以中世为背景的故事占半数以上。久松潜一在著作《增补新版日本文学史·中世》（至文堂1977）的第六章“说话”一节中将中世故事集分为四类主要的故事集，即神话·神祗故事群、以平安朝贵族及宫廷生活为素材的故事群、佛教故事集、以街头巷尾庶民的谈资为题材的故事群。当然，上述四个故事群之间是相互交错的关系，并非完全独立。如此看来，《古今著闻集》属于以宫廷生活为素材的故事群。
关于编纂意图，从序文的“宇县亚相巧语之遗类，江家都督清谈之余波也”一句可以看出，编者意在编纂一部可以与《宇治大纳言物语》和《江谈抄》相媲美的作品。此外，跋文中还记载着更直接的缘由，即在收集绘画材料的过程中，不知不觉成就了一部大作，内容极其丰富，完全超乎于单纯的绘画材料。其间，流露出作者思念王朝时代，感叹昔盛今衰的情感。有学者认为，正是作者这种强烈的怀古情结，激发作者编纂了《古今著闻集》以记录平安朝宫廷文化传统。从总目录也不难看出，当时的政治、学问、艺术、世相等诸多文化现象都被收录其中。这也是《古今著闻集》被称为“百科全书”的缘由。有趣的是，虽然大部分故事都是以王朝文化为背景，文学趣味性高的作品恰恰是描写中世庶民的故事。⑦换而言之，本书的编纂意图之一是记录并追忆王朝文化，而其文学趣味性却在于占总数三分之一的中世故事中，这两者相互矛盾却又和谐并存，是该作品的特色所在。
综上所述，可以归纳出《古今著闻集》的特色。①内容丰富多彩，堪称“百科全书”。②由三分之一的中世故事和三分之二的王朝故事构成，但作为一部文学作品，其精彩之处却在于为数不多的中世故事里。③从举行“竞宴仪式”可以看出，作品的地位与敕纂和歌集的地位相当。④它既是作为王朝故事集的终结者，又是中世故事集的开端者，有承上启下的作用。
二、《古今著闻集》的研究现状
如前所述，《古今著闻集》在日本文学史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但在中国，《古今著闻集》的相关研究仅见林岚的“《古今著闻集》中的歌德故事”这一论稿。林岚在论文中考察了“卷第五和歌第六”中与和歌相关的故事，提出作品中的种种和歌灵验与纪贯之倡导的歌论基本一致。在此基础上进一步考察了日本和歌论与日本古代的言灵信仰及与中国的诗歌论之间的关联。最后得出结论，由于和歌故事中经常出现佛教的灵验谈，和歌故事便具备两重性格，渐渐和歌故事发展成为一个文学分支。简而言之，林岚主要是围绕和歌进行的研究。
日本方面，据笔者统计，《古今著闻集》的研究著作仅有中岛悦次著《橘成季——国家意识和故事文学》。虽然该著作对诸多问题并没有深入分析，但首次对作品和作者进行了归纳总结，其借鉴意义不可忽略。先行研究的论文为143篇，大正年代2篇、昭和年代72篇、平成年代69篇。其中，文化方面和语言学方面的论稿各11篇，剩下的121篇皆为文学方面的论文。
首先，总结一下从文化视角进行的研究。
1.宗教方面有：①小林忠雄《古今著闻集》与真言传，1940；②渡辺守順《古今著闻集》与比睿山《天台学報》13，1970；③土谷恵中世初期的仁和寺御室——以《古今著闻集》的说话为中心『日本歴史』451号，1985·12；④吉原浩人中世说话集中的“神”——以《古事谈》·《古今著闻集》的篇构成意识为中心《国文学解释与鉴赏》52，1987；⑤樱井利佳关于《古今著闻集》卷二释教篇的考察——九条家本诸寺缘起集与同文说话的关联性《日本文学文化》3，2003；⑥井黒佳穂子《古今著闻集》中的“福田神”诸相《说话文学研究》39，2004；⑦追盐千寻《古今著闻集》描写的日本佛教史——卷二“释教”编的构想《新人文学》9，2012；
2.精灵崇拜方面的论稿有新间水绪的“动物报恩谈的蜕变——从《灵异记》到《古今著闻集》”。此外，关于饮食生活的有“《古今著闻集》卷第十八饮食第二十八·六二三考”。此外，还有关于天狗的论稿，如“《古今著闻集》的‘天狗咏歌事’的背景——久安年与天狗”。此外，还出现了乐器、音乐、绘画方面的论稿。从上文可以看出，文化方面的论稿主要是以宗教，特别是以佛教为视角。
其次，文学方面的研究最早见于大正时代也村八良和藤冈作太郎的著作，⑧但均以概说为主。真正的开篇研究要属大森志朗发表于1930年的论稿“《古今著闻集》考”。⑨大森志朗从作者、成立背景、本文批评、出典研究、传本情况、注释书这六方面对昭和年代发表的《古今著闻集》的研究论文进行分类收集和整理。回顾《古今著文集》的研究小史，上文的大森志朗的研究和1966年永积安明的研究⑩可以说是研究的指针，意义尤其深远。其后，五味文彦等从历史学领域着手，以史料为证，研究了作品编纂情况和编者橘成季的身世。
在上述研究的基础上，出现了其他方面的研究，总结如下：①作品传承、比较、影响方面。传承方面涉及到的作品有《续古事谈》《日本灵异记》《台记》《梁尘秘抄口传集》等。作品比较方面，主要涉及《今昔物语集》《宇治拾遗物语集》《教训抄》《文机谈》《百练抄》《敕撰和歌集》。影响方面涉及的作品主要是《徒然草》和《雨月物语》。②由于没有成季这个人物的传记，学者们开始通过对作品中频繁出场的人物进行考察研究，由此侧面了解编者成季的思想和身世。平成时代以后，陆续出现作品中的人物形象的研究。例如，九条道家、源义家、藤原孝时、藤原隆祐、藤原孝道等人物形象。
近年，陆续出现对作品中某一则具体故事进行历史考究的纵向研究。最新的研究是馆野文昭的“《古今著闻集》卷第十六·兴言利口第二十五「蔵人判官範貞内覧の大臣頼長を見知らざる事」的考察”。此外，因为《古今著闻集》尚未出现现代日语版本，田畑千秋和平本留理开始着手翻译和解说工作，目前已进行到《古今著闻集》卷三第88话。笔者认为这对中国人研究这部作品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最后，语言学方面的研究，主要是以福田益和为中心，对作品中的助动词进行了研究。
以上从文化、文学、语言学方面总结了《古今著闻集》的先行研究。从中可以看出，与文学方面的研究相比，文化和语言学方面的研究甚少。《古今著闻集》中包含如此丰富的文化事项，但从文化方面进行的研究却屈指可数，这一点值得深思。
三、《古今著闻集》中民俗学要素的考察
在本节中，笔者参照《日本民俗大辞典》《日本民俗宗教辞典》等工具书，对二十卷三十编的《古今著闻集》中的民俗学要素进行考察和归纳，为今后从民俗学视角进行研究提供借鉴。
卷一神祗篇和卷二释教篇共七十二话，占总话数的近一成。神祗篇以神佛灵验谈为中心，主要收录了渴望任官升官的贵族们去神社、寺庙中闭居祈祷，而后得到神托的故事。释教篇中多为往生故事，圣僧们多以权化的身份登场。中岛悦次认为这体现了当时流行的神佛习和、末法思想、往生极乐等思想。永积安明着眼于化度众生谈和密教故事。志村有弘从全编贯穿着神佛习合、本地垂迹的思想推断编者十分信奉神佛，正是为宣扬和传播神佛思想而收录此类故事。
卷三公事第四中收录了旧时宫廷中的诸多节日相关的故事，主要有除夕夜驱鬼仪式、青马节会、踏歌节会、丰明节会、最胜会、熊野参拜等。
卷四文学第五和卷五和歌第六顾名思义，颂扬和歌灵验的故事占主体。用佳句驱散鬼魔或求雨的佳话较多。此外，还出现了弁才天的梦告、起誓文、尚齿会相关的故事。
卷六管弦歌舞第七是收录王朝故事最多的卷。要点有故人灵魂托梦、守庚申，雅乐、今样等乐器的灵验谈。此外，神奇的圣人诞生谈、福天神、舍利讲也散见其中。
卷七能书第八主要收录了揭额及其修复之事。在古代，修复揭额之前，要进行献鲜花、念祭文的仪式。术道第九以歌颂术道为目的，收录了阴阳师占卜瓜中毒气、预告地震等史话。
卷八孝行恩爱第十中，收录了七日斋戒祈祷、灵魂信仰、梦告相关故事。好色第十一中，涉及到转方向习俗。
卷九主要围绕小弓赛宴。卷十马艺第十四涉及到侍卫赛马、日吉神社和加茂明神的灵验谈、祓禊行幸、镇魂仪式。此外，相扑强力第十五还收录了相扑比赛的故事，由此可以探究相扑由一种占卜手段到竞赛的变迁过程以及女性在民俗学中的特殊地位。
卷十一中涉及到不动尊信仰、往生信仰、斋戒祈祷、转方向习俗、泛灵论。第十二卷话中可见善知识和神托故事。卷十三中，祝言部分以天皇的御贺为中心，哀伤部分中涉及到葬送仪式、轮回思想和无常观。
卷十四中几乎没有体现民俗学要素。卷十五宿执第二十三主要是描写人们执着于和歌和管弦等，要点有盛者必衰思想、占卜信仰、加持仪式。
卷十六兴言利口第二十五是收录中世故事最多的一编，大多是关于庶民的史话。涉及到八幡行幸、试胆量大会、向神佛供米的习俗。
卷十七怪异第二十六变化第二十七中，天狗、老狐、鬼神、妖怪成为主人公。涉及到占卜习俗、天狗信仰、镇魂仪式、境界之年、大尝祭。
卷十八饮食第二十八以饮食生活为中心，正式场合较多。在宴席上，人们作和歌、连歌，出现了“撒米”仪式。卷十九也是以公开而隆重的场面为主，收录了和歌比赛、赛樱花、比菖蒲作和歌宫廷活动。在怀念歌舞升平的王朝盛世时流露出无常感。
卷二十中以鱼虫禽兽为题材，这也是该作品的特色之一。前部分以贵族宴席上举行的赛小鸟、猎虫等活动为主，后半部分出现了各种鱼虫动物，如人鱼、白虫等。其间流露出轮回和悉有佛性的思想，也体现了泛灵论和观音信仰。
以上是关于卷一至卷二十中所包含的民俗学要素的考察。笔者认为通过研究其中的民俗学要素，可以了解当时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意识，同时对重新解读作品也有重要意义。
在《古今著闻集》作为文学作品备受瞩目的同时，我们不能忽视其作为民俗资料的价值。通过研究其中的民俗学要素，可以了解当时人们的生活及思想意识和信仰状况。从这一点来看，《古今著闻集》是一部巨大的故事集的同时，也是一部珍贵的民俗资料。
注 释：
①⑨大森志朗.《古今著闻集》考.日本古典全集刊行会,1930. 4.
②藤崎俊茂.《古今著闻集》的时代性.古典研究（第六卷第一号），雄山阁，1941.1；《古今著闻集》的思想构造.古典研究（第六卷第一号），雄山阁，1941.8；永积安明.《古今著闻集》解说.日本古典文学大系84.岩波书店，1966.3；西尾光一.《古今著闻集》解说.新潮日本古典集成《古今著闻集》（下）.新潮社,1987.12.
③日本古代对身边侍卫的称呼。
④主要是指日本平安时代结束御前讲授或完成敕撰和歌集后在宫中举行的宴会。
⑤《古今著闻集》之本质.日本古典大系84.岩波书店,1969.
⑥《古今著闻集》中关于中世的描写.国语的研究26.大分国语国文学会,2000.11.
⑦久松潜一在著作《增补新版日本文学史·中世》（至文堂，1977）中评价说，编者（成季）因为太尊重旧时文化和传统，因此过于忠实地记录了王朝文化，如此一来，就陷入了单纯记录的模式，不能摆脱传统形式的束缚，也就阻碍了赋予故事以文学生命和趣味性。与此相对，描写中世的故事却不失趣味。
⑧藤冈作太郎.镰仓时代文学史.东圃遗稿（第三卷）.大仓书店，1915；野村八良.镰仓时代文学新论.明治书院,1922.
⑩永積安明.古今著聞集解説.日本古典文学大系84.古今著聞集，196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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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小林保治.故事文学必携[M].东京美术,1976.
〔2〕永积安明，岛田勇雄校注.古今著闻集[M].岩波书店,1969.
〔3〕志村有弘.中世故事文学研究序说第四章[M].樱枫社,1974.
〔4〕日本民俗宗教辞典[M].東京堂,1998.
〔5〕日本民俗大辞典（下卷）[M].吉川弘文館,2000.
〔6〕追盐千寻.《古今著闻集》中描绘的日本佛教史（卷二）：“释教”编的构想[J].新人文学，2012（9）.
〔7〕大森志朗.古今著聞集考[J].古今著聞集，1930.
〔8〕吉原浩人.中世说话集中的神——以《古事谈》·《古今著闻集》的篇构成意识为中心[J].国文学·解释与鉴赏，1987.52.
〔9〕平本留里.《古今著闻集》中的中世描写[J].国语研究，2000.26.
〔10〕西尾光一.《古今著闻集》解说[A].新潮日本古典集《古今著闻集》（下）[C].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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