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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寒小说中的“成长”再现

  • 投稿沧海
  • 更新时间2015-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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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存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119) 摘要:韩寒是“80后”作家的代表之一,青春与成长叙事是韩寒的创作核心,具有“自叙传”的色彩。在新旧世纪之交成长起来的“80后”,在个体与现实的激烈碰撞中,强烈地追寻“另类自我”,以此来昭示自我存在,在叛逆、出走、受挫、回顾的历程中完成了“未完成”式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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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韩寒;成长;“80”后;“半成人”

中图分类号:1207 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5) 08—0160—03

韩寒的小说基本上写的是少年期11—15岁)、青年初期(15-18岁)、青年晚期(18-25岁)年龄段的成长故事,它展示的是成长的过渡性,创造出的人物形象具有半成人”特质。可以说,传统成长主题小说是现实写作”,它由成年人写给未成年人阅读,旨在引导未成年人成长。现实写作基于“教育维度”,带有很强的目的指向性,小说本身的人物、情节和背景形成了自洽、有机的内部逻辑。“80后”写作是现在写作”,它是感时而发的,作者对人物未来的发展轨迹缺乏清楚明晰的设计,对过去的人和事更多的是缅怀和自省,没有明确的方向感的规定。所以:整个写作多是呈现状态的写作,具有很强的情景化色彩和生命现场感”。韩寒的成长小说以个体内在精神为成长主线,成长的结构模式相对模糊,但依然可以发现其中天真善良的年青人“叛逆漂泊愈加困惑精神蜕变”的成长脉络。

一、“闯不出的三重门”:反叛与空虚

少年期是人各方面剧变时期,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随着身体的日渐成熟,知识的增长,视野的开阔,兴趣和交际范围的扩大等多种因素,青少年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要求开始强烈起来。他们觉察到新的自我在扩张,即自我意识的觉醒。然而,“相对来说,青少年是社会中的弱势群体,在他们进入主流社会之前,他们是受社会主导文化塑造的对象”。如今处于边缘化地位的青少年,相比过去,更多的是在来自外界学校、家庭、社会)的名利关切中感受到被塑性乃至被阉割的无奈,他们与环境形成了紧张的对立关系,所以这个时期的少年,会出现叛逆心理,抗拒权威。

韩寒的成长小说具有自叙传”特点,主人公带有少年韩寒的影子,是一代应试教育制度捆绑下的80后”学生的写照。韩寒将家庭、学校、社会比喻为三重门”,门里的少年犹如困兽,在闯出大门的尝试中撞得头破血。《三重门》的主人公林雨翔是个很有批判精神的少年,他忤逆父亲的意志,偏偏不爱古文,甚至连韩非子是何许人都不知道了”。得到语文老师马德保的赏识后,林更是恃才狂妄。在父母反复“谈心”、补课、托关系下,林不得己以体育生的身份进入市重点,迎来了了无生趣的高中生活。无休止的长跑训练使雨翔身心疲惫,数理化英语门门挂科使他无地自容,但这都没有磨平他身上的棱角,他热爱批判现实主义”,在周记中针对学校的各种问题提出建议,并努力当上了文学社社长。他也因此成为了政教处针对的对象”,且他的文学理想在僵化的校园体制下也破灭了。《像少年啦飞驰》中的我”和铁牛是比林雨翔更典型的问题少年”。这两位看似老实的少年,入帮、打架、早恋,做出一系列荒唐幼稚之举。其中有两次提到铁牛跟我”设想杀死老师的过程,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与家族叙事中的弑父”有同种意味,具有强烈的解构色彩。《长安乱》是一部解构经典的武侠小说,具有强烈的现实色彩。故事中的我”从小被困在四面高墙的寺院内,对自己的出身、父母一概不知,也不知何时有了个师傅。平淡无味的日子与活泼好动的天性格格不入:我”一心想探宄自己的身世,并且渴望高墙外的天地,与师兄趁夜逃出寺院,还对意外发现的神秘的洞”充满幻想。可以说,少林寺的高墙无异于学校的围墙:我”也无异于天性贪玩、好奇的中小学生。

叛逆的高涨使少年们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心灵困境。身处从儿童向成人跨越的过渡时期,少年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他们不愿桎梏于长辈设定的模式,从童年时编织的童话世界中解脱出来。然而他们还没有形成自己的价值观——这需要时间和经验,又不甘融入既有的成人世界,于是,心灵深处出现了断层,困惑路在何方:实际上,80后的反叛往往是为反叛而反叛,不清楚反叛之后的道路,当他们真正实现了反叛之后,结果也并不是一种满足,而是一种新的空虚与迷茫。这也许是青春一代反叛的必然和代价吧。”《三重门》中,雨翔萌生出出走的想法,却对前路充满恐惧,只感觉“也许放开这纷扰就自在,但放不开——比如手攀住一块凸石,脚下是深渊,明知怕不上去,手又痛得流血,不知道该放不该放”。《像少年啦飞驰》中的铁牛被学校开除,而小说也没有再接待铁牛的去向,根据铁牛早逝的结局,他走出学校后的经历可想而知。《长安乱》中的我”被师父要求离开寺庙独自闯荡,可是面对渴望己久的自由,竟不知出行的目的,徘徊不知前路。可见,青春期的少年越是反叛,越是空虚,他们的内心交织着理不开的躁动与脆弱。

二、漂泊在“一座城池”:流浪与迷茫

如果说《三重门》中的林雨翔还徘徊于“留守”与“出走”之间,那么,随着主人公的成长?出走”已经不只是内心的声音,也是社会、人生对青少年的要求。“流浪”是个体社会化的过程:在路上”的孤立无援将人置于自我与现实的激烈碰撞中,全新的经历迫使青年重审自己的内心,认清自己所追求的目标。一般来说,成长写作都会深入“流浪”这一阶段,追踪主人公长大成人的重要经历。在这里,我们把韩寒的小说中,主人公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离开学校和家庭远走他乡,都称作流浪”。

流浪的路途中,世界向青年们展示了现实:暴力、交易、欺骗、人性的丑恶……肮脏与阴谋无所不在,这是一个与幻想相背离的景象。在这个缤纷多彩的世界面前,他们对自我与真实产生怀疑,世界观与价值观发生急剧的动荡。韩寒小说中的主人公无一例外的在漂泊的路上陷入迷茫,或多或少有所改变。他们有的在现实的锻炼中艰难蜕变,以牺牲天真的本性换取了顽强的生存能力,如《长安乱》中的释然。从小与世隔绝的释然天性纯真,不谙江湖险恶。在旅途中他多次遭遇暗杀,中了好兄弟”万永的阴谋;林一夜之间遭受了灭门之灾,这激起了他的复仇欲望,他用剑杀害了四十几个人。“生在江湖,身不由己”,释然渐渐褪去了天真。此外,大部分的主人公被迫丧失了自我,他们的理想纷纷化为阳光下的泡影。例如《像少年啦飞驰》里,曾经心怀文学梦的中文系学生我”和老枪在盗版公司艰难谋生,现实磨平了他们的棱角,当年的张狂青年堕落为这个社会上最平凡的小人物。又如《一座城池》,藏垢纳污的社会将我”和健叔这两个灰色人物”的生存空间压缩到最低,物质的匮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的销蚀,他们浑浑噩噩度日,如同行尸走肉。更沉重的是,有的主人公以失去爱人、健康,甚至生命的代价换取成长之门的入场券”。《他的国》中,左小龙环游中国的梦想刚要开始便破灭了,交警因他的摩托车是走私车而扣罚了他,左小龙灰溜溜地回到了镇上,他想在高楼上思考,却被误认为是轻生者,在围观人群疯狂地逼迫下,他不得己跳了楼。等他醒来后,两个女人都离开了小镇,失去说话能力的他也丧失了与唯一的朋友交谈的能力。在韩寒笔下,初入社会的青年必然经历身心的激烈变迁,如《1988》中的青蛙实验”。温水是煮不了青蛙的:我”坚信现实没有想象的强大,不要拿现实改变自己做借口。为了证明我”的理论,“我”为女友孟孟演示这个实验,青蛙忍受不了高温要跳出锅时,孟孟猛地盖上了锅盖任青蛙在里面垂死挣扎,告诉“我”说,“这才是现实”。

以上成长受挫是必然的,因为未成年与成年世界有着厚厚的隔阂,成年人与未成年人各自遵循着特定的文化价值体系,从未成年人向成年人过渡,便意味着未成年人所依傍的青少年亚文化向成人把持的主流文化妥协,被合并和消融。人类文化学家研究结果表明,所有的青少年亚文化无非有两种流向:自动消亡或臣属于主流文化。无论是哪种流向,都注定会让成长者感到诸多不适,甚至迷茫、痛苦。妥协、放弃和无条件认同的阵痛,是青少年通往成人世界别无选择的选择。理想与现实之间存在的永难填平的沟壑,让成长者注定会产生巨大的受挫感。基于此,有人将青春期比喻为一片难以通过又必须通过的沼泽地或雷区。可见,成长书写必须深入这个染色”期,将生活中的丑的包装撕开来呈现在少年面前时,使他们真正接受一场成长洗礼。

三、“我想与这个世界谈谈”:回顾与前行

任何一代人的成长都需要一个过程,“80后”也不例外,虽然经受了染色”阶段的磨砺,但青年不可能顿时长大成人,他们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消化这些经验,在对过去的回顾、回味与顿悟中渐渐成熟。传统成长小说中,一般都会出现一个引路人”,使情节发生突转,成为主人公成长道路的里程碑。但是80后”很难认同传统的思维观点,他们沉湎在自己的遐想中,对代表主流地位的权威人物父母、师长)不信任,甚至排斥,即使他们的成长过程中也不乏他者或长者的指点,但是他们的成长转折并不是由引导者”的出现带来的,而是在自省”中渐渐实现,虽然过程缓慢,但结果是光明的。于是,曾经垮掉的一代”开始实现他们的突围,他们面对陌生的社会不再惊慌失措,渐渐找到了自己的定位,积累了成长的经验,前行的目标犹如乌云后的阳光,引导着青年追求新生。

经过染色阶段”的洗礼,青年面对现实不再惶惑如初。《1988:我想与这个世界谈谈》是韩寒的新作,续写着成长主题,展示出80后”在成熟道路上的跨越。它采用了插叙、倒叙结合的手法,讲述了经过受挫和迷茫后?我”辞去了记者的工作,开着1988年出厂的旅行车去监狱接一位朋友的骨灰。此时的主人公目标是坚定的,并且能以戏谑嘲讽的眼光消解荒唐的见闻给他的震惊。

同时,在不断的自我回首中:80后”开始明白“我是谁”、“我该做什么样的人”:‘我要去哪里”等人生命题。《1988》里,“我”不断回忆着少年时期的往事,怀念着在我”人生中留下深刻印记的人们。勇于吞下对手的大子弹的英雄10号,多才多艺、热爱自由的高材生丁丁哥哥,修好了“1988”的朋友……无论当时还是现在?我”崇拜他们,“我发现我生命里所崇拜的都是那些热血的人们,虽然我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但我的血液是温的,我总是喜欢看见那些热血的人们,我希望我成为他们中的一个。……我天生佩服他们,希望他们身上的血能够温热我的身体”。然而10号死于车祸,丁丁哥哥在去北方和这个世界谈谈”后就再没能回来,修车的朋友袭击化工厂被处决。“我”认识到是他们的性格导致了结局”,但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走他们的道路。即使我”迷失过,为了生存违背本心,但此刻的我”敢于做出主动选择,决定自己的去向。

于是?我”挣脱了社会的同化,坚信人性的真善美,对处境悲惨的娜娜动了恻隐之心,一路帮助她。小说最后,娜娜将孩子转交给“我”抚养,因为她相信孩子跟着善良的“我”会有更美好的人生。娜娜也许是去世了,或者怕自己的身份沾染了孩子。于是我”带着这个属于全世界的孩子”上路了,执着地要与这个世界谈谈。如娜娜说过的给你的,都是好的”,孩子是世上最纯净的生灵,寓意着新生和希望,“我”接受了孩子,也接受了自己的新生。小说的结局我”撒骨灰想到:“他们先行,我替他们收拾着因为跑太快从口袋里跌落的扑克牌,我始终跑在他们划破的气流里,不过我也不曾觉得风阻会减小一些,只是他们替我撞过了每一堵我可能要撞的高墙,摔落了每一道我可能要落进的沟壑,然后告诉我,这条路没有错,继续前行吧……”。其实10号,丁丁哥哥,刘茵茵,修车朋友,他们对于主人公的意义早己升华为一种象征,承载着自由、力量、纯真,这也宣告了主人公对成长道路的选择:依然要沿着本心出发。

由此可见,经过染色”阶段后,主人公能够在自省中获得一种顿悟”——原是佛教用语,意指苦修之后的明心见性,灵光闪现。“顿悟”一词后被引进经典成长小说,寓指主人公得以长大成人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即经历了诸多挫折和磨难之后,主人公在心性方面获得突破,褪去了青涩的外衣走向成熟。但是,在韩寒笔下,主人公顿悟之后虽有启发,却未能获得长大成人的契机。正如《1988》的结局,在充斥着虚伪、罪恶和冷漠的现实中?我”一个人单枪匹马企图冲出包围,寻找并开始一个真、善、美的新世界。“也许我会在那里结识一个姑娘,有一段美好的时光。那会是一个全新的地方……你也许会为我流泪,但也许心中会说,你太蠢了。”明知不会实现,“我”毅然出发,寻找的无疑是一个令人心动的乌托邦,像麦田里的守望者”一样,“我”展示着不愿与社会同流的成长姿态。

这也是80后”成长主题的特点。传统成长小说往往讲述主体被改造的社会化过程,而80后”的叛逆精神强于前辈,他们拒绝成长,演绎着正在进行的未完成”的成长,甚至是反成长”的成长。“青春期的拉长”是这个时代的趋势,“诚如有些专家预言的那样,我们的时代由于进入了冗余时代,娱乐化和青春化是这个时代的基本表征”,。时代特征渗透进成长写作中,使成长者形象具有半成人”特质。因此,韩寒的小说运用开放式的结尾,仅仅对主人公的成熟和未来发展做准备,并未具体指明主人公的未来生活。尽管到文本结束时,主人公还或多或少处于迷茫的心境,作者没有明确交代他们是否可以长得成人,但是字里行间己透露出成功的光亮。

四、结论

韩寒的成长写作可称为亲历者的现在写作”,小说注重挖掘成长者的主体感受,主要展示主人公成长的过渡性,塑造了众多具有典型意义的半成人”形象。“拒绝成长”是“80后”生人的普遍状态,所以他们的成长线索是相对模糊的,韩寒的小说大致可以归纳出“天真善良的年青人叛逆漂泊愈加困惑精神蜕变”的成长脉络。从儿童向成人过渡的青少)年,他们处于主流边缘的尴尬位置,他们渴望彰显自我价值,却在强势的主流文化压制下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欣慰的是,这些青年在人生的磨砺中还是获得了成长的可能,经过破茧而出的阵痛阶段,他们的未来通向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