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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华,久违的诗歌力量!

  • 投稿phil
  • 更新时间2015-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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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周熙

仿佛一夜之间,余秀华从天而降。仅凭借网络和微信,余秀华的诗原子弹辐射一般迅速裹挟人群,这一定是某种堪称伟大的力量——久违了,诗歌的力量!

这无异于穿过整个中国给中文系流水线上的人们一记耳光。

余秀华说:“这么多年,除了诗歌,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被我厌倦。”写诗已有16年,创作已有2000首(艾米丽·迪金森一生诗作1800首),其诗歌阅读史与创作史,经年累月,功力深厚,中外一流诗人影影绰绰,已汇于一炉,百炼真金。她哪是“爆得大名”,而是诗坛的寂寞高手!

贫瘠封闭的村庄,并未阻碍余秀华的宽广视野。沸沸扬扬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为组诗《10个,我意淫的那个男人》之六。标题惊世骇俗,尤其一个“睡”字太撩拨人,带有女权主义色彩。可惜人们全然忽视了其中火热深沉的社会关怀:“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更无人读懂诗人深刻而绝望的爱情:“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如此义无反顾的决然,让人想起贫困交加的茨维塔耶娃写信给里尔克:“我想从你那儿得到什么?什么都不要。什么都要。好让你允许我在我生命的每一瞬间都举目向你。”余秀华不少情诗,像在向一位神秘爱人大胆而绝望地表白爱欲,这或许是她写诗的内驱力,如罗兰·巴特所言:“我写作是为了被爱,被某个人,某个遥远的人所爱。”

余秀华真实而诗性地表达欲望。传统男权视角下的颦眉低首脉脉不语,在她笔下一改颓唐,出现更直接更真实的女性欲求:“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我粗鲁地把它们想成男人的生殖器官/我把它们踢飞起来,或者把它们踩扁/没有谁阻挡我成为一个女王/我善良地时候,也会爆米花/让它们如花地观摩卜—爱情或者,寂寞”(《一院子的玉米棒子多么性感》)。这些诗句大胆表达出的女性主义意识,令人瞠目结舌。但是,千万不要因这些惊人之语就草率做出标签化处理,她诗中女性受动型爱情感受也比比皆是:“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我爱你》),“总是来不及爱,就已经深陷。你的名字被我咬出血/却没有打开幽暗的封印……需要多少人间灰尘才能掩盖住一个女子/血肉模糊却依然发出光芒的情意”(《你没有看见我被遮蔽的部分》),“它走了四十年了,才走到你的城市/火车上没有我认识的人/我也乐意一路沉默,把水与火/都摁在心里/我把自己交给它了/如一滴水交给了一条河”(《坐上火车去看你》),“他粗犷,他温柔,他慈悲/哦,我愿意他危险/并涉及到我” (《你我在纸上》)。情诗是余秀华诗歌的重点区域,散发独特丰富的情愫。

人们读余秀华,最直观的评价,首先是一个真字。焦虑、死亡、命运和性,余秀华不避讳任何主题,她只是抒写她的生命体验,无意中切入当代中国人的真实境况。

从“秋风浩荡/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叫王法,他掏出身份证,又仔细看了一遍”(《嫖客王法》)中,可读出黑色幽默;从“拥抱的时候,他的腹部抵着了她/大腹便便的中年让她悲从心来:爱突然缩成刺猬/她无从下口“(《中年的肉体》)中,可读出生活的原生态;从“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我的狗,叫小巫》)中,可读出弱势者控诉。就此而言,将余秀华称为中国的艾米莉·迪金森多有误读。迪金森自愿选择田园隐逸,作诗自娱。余秀华也囿于一隅,但她内心从来就是一股子向外的冲决之力,如“横店的石磨上,谁栓住了我的前世今生”(《石磨》),“这些年,我偶尔想一想死亡的事情/把活着/当成了一种习惯”(《捂不紧,内心的风声》)。将余秀华归类为乡村诗人,则是无视她的诗歌内质;将余秀华当做正能量心灵鸡汤,更是削足适履的媚俗。她根本不是生活的鸵鸟,而是在真实表达我们这个时代的撕裂感,五味杂陈般的痛楚、荒诞、悲哀、绝望和无力,让我们感同身受,如她一首诗的名字“我以疼痛取悦这个人世”。

有人指出,余秀华诗中只有痛,没有神;而迪金森不仅有痛,还有神。斯言谬矣.!中国数千年虽然缺乏宗教信仰,但诗歌本身就是教化和净化中国人的信仰,可谓诗教。“诗者,志之所在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毛诗·大序》)。诗言志的伟大传统让中国人活得高贵、宁静、美好而超越。思接千载,神游万里,无数诗篇为我们留下了“天人合一”的诗学精髓。余秀华抒发个人生命体验,其诗歌构成生命与体验最佳的载体,最终指向诗歌最宝贵的属性:本真。

当前中国诗歌和诗人可谓洋洋大观,但大量欧化的翻译语体诗,缺乏汉诗基因、邯郸学步食洋不化的作品在圈子里流行,他们不痛不痒的个体化经验并未在个人与当代核心问题上通过诗歌语言发生深刻关系,诗歌变为“不及物”的单向度个人遣兴小札。诗坛同时又充斥着琐屑粗鄙的审丑类型诗,以沈浩波为代表的下半身冷抒情诗,诗歌概念大于诗歌本身,诗歌行为艺术更大于诗歌文本,涛歌自恋指数则沦为笑柄。刚刚逝去的诗评家陈超一直主张“历史想象力”诗学概念,“能够将诗性的幻想和具体生存的真实性作扭结一体的游走,处理时代生活血肉之躯上的噬心主题”。像屈陶李杜苏那样直指人心,口口相传的伟大诗篇而今何在?“诗歌是关于普遍性的艺术”(亚里斯多德《诗学》),意即诗人通过发掘日常生活的瞬间体验,来揭示人类整体的生存和生命的诗意。诗歌之外,贾樟柯的电影、汪峰的歌曲等,都与这个时代发生了强烈共振。“和这片土地的春华秋实荣辱与共亦步亦趋”(诗人鹰之语)的诗歌而今何在?像余秀华这般经由真实、具体的生存境况与个人的生存/生命经验以诗歌揭示出这个时代生存/生命的当下感,还真的为数不多。一旦出现这种人人心中有,人人笔下无的诗篇,“惟德动天,无远弗届”(《尚书·大禹谟》),世人爆发出强烈共鸣,实在再自然不过。诗歌的生命力何在?文章千古,得失寸心,余秀华是对中国当下诗坛的一剂清凉散。

读余秀华,惊艳于其卓尔不凡的诗歌技法。

其诗干净利落,天然去雕饰,没有坊间习见的矫揉造作。这一点她接续了海子(当然海子更干净,一般少有副词)。诗句的粘连与顿挫之间,内在的律动如在吐纳之间。余秀华从日常生活中顺手拈来,诗句松弛而富于弹性,充溢着内在张力:“八万里河山阳光涌动。/我的嫁妆,那些银器粼光斑斓……能拿走的,我都愿意给/在这样风高月黑的夜里,只有抵当今生/只有抵当今生/才不负他为匪一劫”(《匪》),同时兼具男性的阔远宏大与女性的温婉细腻,情感炽热而美好:“光阴不够平整,被那么多的植物分取/被一头牛分取,被水中央的鸭子分取/被一个个手势分取/同时,也被我分取”(《横店村的下午》)。“我只是对这长久的沉默着迷/也深陷于这无垠的空旷里的一声叹息/和这叹息里万物起伏的身影”(《星宿满天》),其问的大气与悲悯,令人敛色屏气。这些诗作成熟的叙事技巧,超好的节奏感,使余秀华的诗歌天赋尽显无遗。

余秀华将中外诗歌技法结合得相对完美,本土化较鲜明,她不断拂去汉语上的蒙尘,让母语发光。诗人赵野说过“诗歌终究要有本民族的文化属性,和母语的节奏与气息”。余秀华的诗歌,毋需阐释而诗意自然呈现。诗中金句俯拾即是,利于口口相传。江山代有才人出,余秀华十数年孤心苦诣,一朝出山,真有横空出世之势。汉语数千年钟灵毓秀之下,余秀华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次珍珠出蚌!

(作者单位:上海瀚英律师事务所)